馬車一路北上, 車輪轆轆, 長途跋涉, 趕在下雪前渡過蒼江, 抵達庸州。
塔茶位於庸州中部, 寧州則與北犰接壤, 位於大幹西北盡頭。
岔路口, 郭弘磊勒馬,“籲。”
“就此兵分兩路了!”他朗聲囑咐:“餘下的路,你們多加小心。我趕著回營所處理幾件急事, 待有空,再去寧州探親。”
姜玉姝和小兒子也騎馬,女兒郭曉嫣則掀開簾子往外望。她點點頭, “你們也要小心。等我有空了, 帶孩子們去塔茶看你。”
郭炅在馬背上躬身,“父親, 多保重身體。”
“爹爹, 快點兒來寧州。別忘了, 您答應過的, 會帶我和哥哥去亂石溝撿漂亮石頭玩兒。”郭曉嫣依依不捨。
郭弘磊溫和答:“放心吧, 爹沒忘。你倆務必聽從長輩教導, 不準淘氣。”
“遵命!”
姜玉姝右手控韁,拎著馬鞭的左手揮了揮,“將軍, 慢走。”
郭弘磊莞爾, 朝妻子道了一聲“珍重”,勒轉馬頭,率領幾名親兵,匆匆前往塔茶衛,急於處理軍務。
她目送丈夫背影在拐彎處消失後,一甩鞭子,“駕!”帶領兒女和隨從,繼續北上,數日後抵達寧州。
十一月,天寒地凍,小雪紛飛。
車伕勒韁,“夫人,到了!”
姜玉姝攏了攏披風,下車站定,抬頭,仰望“寧州府衙”四個大字。
“姑娘,慢點兒。”奶孃丫鬟攙扶,郭曉嫣使勁跺跺腳,“好冷呀。”
姜玉姝招招手,正欲催促孩子進後衙休息,衙門突然奔出幾名佐貳官吏,以黃一淳為首,喜出望外,激動迎接知州。
“大人!您、您——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事先為何沒有消息?下官有失遠迎,真是不應該。”
“唉,近幾個月,卑職等人日夜等候消息,終於把您盼回來了。”
“衙門上下乃至所有百姓,都不願您離開。”
……
姜玉姝一一應答,語帶笑意,“我在寧州有許多公務尚未完成,做事應該有始有終,不宜半途而廢。所以,朝廷下了奪情令,派我回來,繼續擔任知州一職。”
“實在太好了!”黃一淳追隨女官左右,效力多年,受賞識重用,得以升官,故生怕自己命中的伯樂丁憂辭官,喜極而泣,慶幸脫口說:“唉,下官一度害怕您長住都城,不再回來了。”
“哪裡?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姜玉姝牽著女兒,叫上兒子,昂首邁進府衙大門,步伐堅定,“心願未了,即使丁憂,我也會回來,一邊守孝,一邊完成我的農桑拙作,留個紀念,等老了,閒暇時翻看翻看,不枉在邊塞生活了十幾年。”
“大人如此恪盡職守,實乃寧州百姓之福!”
“下官佩服。”
佐貳官吏七嘴八舌,連誇帶捧,愉快簇擁知州,不約而同,暗忖:哈哈哈,無需花功夫奉承脾氣陌生的新知州,省心省事,好極了!
對下屬而言,女官不收貴重孝敬、不貪財好色、應酬能推便推、端茶遞水捶腿捏肩等等更是一概免除,平日誰敢過分湊近?她只要求下屬安分守己,處事公允,賞罰分明,從不惡意刁難人,十分容易相處。
從此,姜玉姝娘仨長住後衙,兒子在城中學院讀書,另為女兒聘請西席,學琴棋詩書畫,也學天文地理算術農桑,她深深反感“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說,唯恐女兒長大隻知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喪失依靠就無力謀生。
冬去春來,和暖南風吹完,轉為凜冽北風,邊塞田野幾經枯榮,光陰荏苒,當她完成《西北農桑輯要》時,三年過去了。
一晃眼,又三年。
陽春季節,萬物復甦,寧州處處生機勃勃。
晨光燦爛,照亮了鎏金的“寧州府衙”四個大字。
府衙大門,頻頻有人進出,除本州官吏衙役之外,其餘人需要通報,或遞名帖,或盤問記名等。
門房雜役跑腿忙至晌午,往來之人漸少,方有空坐在條凳上休息閒聊。
一中年人抖抖腿,“唉喲,忙了一上午,跑腿累得腿痠。”
“忍忍,兩刻鐘後就交班了。”
“最近拜訪知州的客人,實在是多。”
“咱們大人任滿三年,升遷了,月底回都城上任,同僚親友紛紛賀喜,肯定比往常熱鬧嘛。”
“說是道喜,實際十有八/九趁機套近乎,攀交情來了。”
“指望咱們大人提攜唄。”
一年輕人聊興奮了,掏出錢袋,得意晃了晃,“嘖,管那麼多做甚?道喜也好,攀交情也罷,只要給賞錢,我就樂意跑腿!”
“喲,小子,行啊,你今兒上午領了多少賞?”
“嘿嘿,不多不多,也就、就一兩。”年輕小夥含糊答。他見同伴起鬨嚷“請喝酒”,頓時後悔炫耀,忙收起錢袋,打岔問:“不知‘司農卿’究竟是管什麼的官?官位大嗎?”
同伴嘀咕幾聲“摳門吝嗇”,隨口閒談,“聽說是專門管農桑的。去年,朝廷設立了司農衙門,讓姜知州負責掌管,她是第一位司農卿,正四品,深受朝廷信任,屢次升遷,真個是‘巾幗不讓鬚眉’。”
“她丈夫更加有本事!郭將軍已經封侯了,鎮北侯,大名鼎鼎。”
“姜知州也不錯,兩口子都是有能耐的人。不然,哪兒來的‘寧州’?從前的圖寧縣,百姓窮,官府也窮,鬧饑荒,日子苦啊。”
“我小時候經常捱餓,親戚朋友也少有富足的,吃了上頓愁下頓,那滋味,夠難受的。”
……
下一刻,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伕勒馬,攙下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陌生中年人,其隨從賠笑走向門房。
方才拿出錢袋炫耀的年輕人立刻小跑相迎,搶在同伴之前,揚起笑臉,“這位爺,不知您來寧州府衙有何貴幹?”
來人擦擦汗,“我家老爺乃滁節知縣,專程拜訪知州大人,有事相商。”說話間,他遞上名帖的同時,悄悄塞了一角碎銀,“煩請通報一聲。”
門房熟練收下跑腿賞錢,歉意告知:“不巧,知州大人外出辦事,還沒回來。”
“啊?那、那怎麼辦?”
門房熱情洋溢,“無妨,小的可以幫您稟報同知大人,多半會安排客人住下等候。請稍等。”
“好,好,多謝!”
結果,滁節知縣喝了半天茶,又回客房歇了一覺,至傍晚時,知州仍未返回府衙。
暮色四起,塞外長風獵獵。
姜玉姝騎馬回城,穿過街市,街道兩旁商鋪林立,車水馬龍,行人熙熙攘攘,熱鬧極了。
寧州雖是塞外之地,卻盛產糧食,商貿繁榮,被譽為“塞外江南”,猶如一顆明珠,拂去蒙塵之後,熠熠生輝。
入夜,護衛簇擁下,姜玉姝按轡徐行,途經酒肆茶館、當鋪布莊、糧坊麵攤……食物飄香,商販吆喝,冷不防傳來一陣嬌媚調/情與悠揚樂曲,是妓坊女子在殷勤攬客。
她順路巡察了一番,待踏進後衙,夜已漆黑。
“娘!”
“您回來了。”郭炅十五歲了,少年英氣勃勃,疾步迎接母親,“滁節知縣前來拜訪,等了半天,在客房住下了。”
“哦?派人去說一聲,今天太晚,倘若沒有急事,請他好生休息,明天再見面。”奔波操勞,風裡來雨裡去,姜玉姝的身體逐漸不如年輕時,面露倦色。
郭炅立即打發小廝去傳令,關切問:“事情辦妥了嗎?”
“幾個鎮爭執數年,在官府主持下反覆丈量,終於把那片荒山劃分清楚了。”她走向臥房,疲憊說:“否則,娘實在不放心離開。”
“母親辛苦了,進屋坐會兒,晚飯馬上好!”
母子邊走邊聊,路過廂房時,聽見挪動重物的動靜,她抬腳前去一看:
地上兩個木箱,婆子正合力往外搬。
“母親回來啦。”郭曉嫣親暱貼近,下人紛紛行禮。
姜玉姝含笑問:“行李還沒收拾好嗎?”
“快了快了!”郭曉嫣已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雪膚花貌,脆生生說:“這兩箱是各色硯臺和石雕,女兒想帶回都城,送給親戚們。”
“隨你。不錯,懂得給親戚帶禮物了。”
郭炅順手打開箱子,拿起一塊鵝黃綴綠的硯臺,“兩箱石頭,忒沉。”
“放車上呀,又不用人拎著。”少女把硯臺放回箱內,“這些石料,大多是父親帶著咱們去草原邊上亂石溝撿的,精挑細選,辛辛苦苦,我一個也捨不得丟。”
郭炅不喜歡五顏六色的石頭,“既然妹妹喜歡,那就統統帶回都城!”
“娘,父親什麼時候能忙完?”
姜玉姝坐在一旁喝茶,“說不準,指揮使必須把公務交代清楚才能離開。總之,月底啟程。”
“然後呢?”
“什麼‘然後’?”
少女環顧住了幾年的臥房,神色有些茫然,“這次回去之後,我們還會回來嗎?”
姜玉姝一愣,捏著茶杯,凝望窗外蒼茫夜空,思緒萬千,沉思不語。
“回來做什麼?”郭炅也有些茫然,“咱們老家在都城,爹孃又已經升遷調回家鄉,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姜玉姝定定神,緩緩答:“當年,遭流放的時候,娘……十六歲,似乎一轉眼,二十年就過去了,娘在西北足足生活了二十年,安家立業,早已把邊塞當成‘家鄉’。日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看。”
“到時別忘了帶上孩兒!”郭炅話音剛落,郭曉嫣接腔:“還有我!”
姜玉姝笑著頷首。
話雖如此,但她快四十歲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三千里長路漫漫,興許過幾年就禁不起跋山涉水顛簸之苦。
不捨,極度不捨。
四月末·清晨
府衙門外,幾輛馬車等候,下人忙碌搬運行李,把行李一一擱進車內。
姜玉姝並未穿官袍,而是穿著霜色衣裳,衣襟繡淺碧蘭草,鬢間佩戴珠釵與玉簪,端莊得體,素雅幹練。
知州升遷離任,衙門中人齊齊相送。
“多謝各位相送。”她含笑,“過陣子,新任知州將來上任,但願寧州越來越繁榮,也祝各位前程似錦。”
“大人——”府衙佐貳官吏均滿臉不捨之色,受賞識與提拔者紅著眼睛,哽咽說:“大人,一路保重。”
“從今往後,下官不能為您效勞了,您多珍重。”
“大人的賞識提拔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
共事多年,沒有恩情也有交情,沒有交情也有熟識之情。
姜玉姝心裡自然難受,勉強維持從容,笑道:“多謝,諸位的祝福,我一一收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就此別過了。”語畢,她澀聲下令:“走了,啟程。”
不消片刻,眾人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開路的護衛鞭子“噼啪”一甩,車輪轆轆,馬車漸漸遠離府衙。
姜玉姝與女兒同車,郭曉嫣掀開簾子眺望,輕聲說:“唉,看吶,黃大人哭了,通判也哭了。”
“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靠著椅背,惆悵嘆息,“總有分別的時候。”
“不知父親忙完了沒有?”
姜玉姝深吸口氣,振作答:“約好了的,月底在岔路口匯合,一起回都城。”
“真希望快點見到父親,兩個月沒見面了。”郭曉嫣滿懷期待,“另外,大哥來信說,郡主將於七月臨盆,盼望您回家主持大局呢。”
“快做父親的人,妻子即將臨盆,他該自己主持大局了。”
“大哥信任父母呀。”
母女閒聊片刻,即將離開邊塞,她心裡很不好受,閉目養神,“娘睡會兒。”
“嗯。”郭曉嫣細心,翻出薄披風蓋在母親身上。
不久,車馬隊伍駛入街道。
姜玉姝正閉目養神間,馬車突然停下,母女倆毫無防備,身體前傾,險些摔倒。
“哎喲——”
姜玉姝急忙扶住女兒,朝外問:“出什麼事了?為何停下?”
車外響起議論聲,護衛高聲稟告:“夫人,眾多百姓攔路!”
攔路?又有喊冤的?姜玉姝下意識猜測。
豈料,護衛愉快告知:“老百姓來給您送行,還準備了萬民傘!”
“什麼?”
萬民傘,乃官員離任時、當地紳商百姓為了讚揚其仁慈德政而制贈的傘,傘上繫著布條,布條上註明贈送者姓名。
姜玉姝一怔,“萬民傘?”她詫異掀開門簾,幾步跨了出去,站在車上,定睛掃視:
前方街道,以及兩旁巷口,擠滿了百姓,來自不同地方,一群又一群,舉著各自制作的萬民傘,富裕地方用綢布書寫姓名,其餘用粗布。
晨風吹拂,一把把萬民傘,無數寫著百姓名字的長布條,在風裡飄揚。
知州一露面,人群霎時激動起來,爭相送傘。
“大人!”
“姜大人,這傘是鄉親們的心意,請您收下。”
“先收我們荊鎮的!”
“知州大人,能不能多留幾年?”
“是啊,留下來!”
“怎麼突然要走呢?”
“奇怪,不是說會連任嗎?”
一張張臉龐,一聲聲呼喚,一句句挽留,情真意切,發自肺腑。
她當了十餘年父母官,眼前皆是其子民。
姜玉姝掃視百姓,心裡一暖,瞬間眼眶發熱,竭力忍著淚意,安撫道:“不要擠,都別擠,當心摔倒踩傷人,聽我說!你們放心,朝廷已經派了新知州來,往後——唉,不要往前擠了,退後退後!”
她站在高處,嗓音被嘈雜挽留與感恩聲淹沒,護衛小廝勸阻未果,民風剽悍的邊城,彷彿傘送慢了便無法表達謝意,舉著傘的壯丁爭先恐後,硬是把傘堆在知州跟前,兩名車伕躲不開,被迫代為收下,手忙腳亂。
幸而,府衙官兵一路尾隨護送,商定送知州與其丈夫匯合為止。
但此等場合,官兵不便拔刀,只能口乾舌燥地吼,艱難驅散人群。
姜玉姝和顏悅色,勸了良久才得以返回車內,一坐下,淚水奪眶而出,她笑了笑,笑著搖頭,淚珠浸溼了霜色衣襬。
“娘,您沒事吧?”郭曉嫣遞過帕子。
“沒事。我只是、只是意外,沒想到,百姓會送萬民傘。”
“自然是出於尊敬與不捨,才願意送傘。不然,刀架脖子上也逼不動那麼多人感激相送。”
姜玉姝擦了擦淚,久久說不出話來,內心感動而充實,暗忖:我在寧州灑下的汗水,值了!
三日後,通往塔茶的岔路口,郭弘磊如約等候。
寧州府衙官兵下馬,恭謹道:“侯爺,卑職等人護送姜大人到此處,就該回去了,都城路遠,您們一路小心。”
郭弘磊溫和頷首,“有勞。”
姜玉姝掀開窗簾,“你們回去吧。”
官兵們鄭重其事,給她行了最後一禮,轉身返回寧州。
“爹!”郭曉嫣探頭,郭炅早已策馬靠近父親。
郭弘磊與妻小聊了幾句,便打馬南下,渡過蒼江,翻山越嶺,曉行夜宿,返回都城。
一路上,經過許多驛所,她回憶當年流放途中的艱辛,常忍不住憶苦思甜,趁機教育孩子。
六月中旬,一行人抵達都城郊縣,泉臺驛。
“籲!”
郭弘磊父子下馬,姜玉姝母女下車,隨從親信拿了名帖入內張羅食宿。
驛丞聞訊,飛奔出來迎接,點頭哈腰,滿臉堆笑,“不知侯爺駕到,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請,快請進屋歇息。”
姜玉姝仍在門外,仰頭望著門匾,“泉臺驛。”
“泉臺驛。”龍鳳胎兄妹倆並肩,也仰望門匾,“娘,這個驛所,您也曾住過嗎?”
“當然!”
往事歷歷在目,她心潮起伏難平,感慨萬千,“此乃流放西蒼的第一個驛所,當時,我們剛走完第一個五十里,累得邁不動腿,食物是有限的雜糧饅頭,很多人吃不飽,餓著肚子趕路。那時,你們堂哥才三歲,原本白白胖胖,待走到西蒼時,變得又黑又瘦。”
兄妹倆難以想象,“真可憐。”
“凡事有因有果。”郭弘磊揮退驛丞,踱近妻小,嚴肅叮囑:“前車之鑑,警醒後人切莫觸犯律法,以免重蹈覆轍。”
姜玉姝接腔告誡:“一旦觸犯律法,不僅自身難逃嚴懲,恐怕還會連累親人,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滿門抄斬,甚至株連九族。”
兄妹倆敬畏傾聽,“孩兒明白,一定堂堂正正做人,絕不敢貪贓枉法!”
夫妻倆滿意頷首,“走,進去歇息,明天就到家了。”
兄妹倆好奇,邊走邊觀察驛所。
夫妻倆走得快些,郭弘磊低聲透露:“當年,夜宿此驛所時,我愁得一整晚睡不著覺。”
“我也是。流放的第一晚,壓根沒幾個人睡得著。”她慨嘆:“那時,我很害怕意外死在路上。你呢?你當時在想些什麼?”
“擔心母親病倒、擔心大嫂悄悄尋死、擔心到了西蒼沒活路……最擔心的是:郭家徹底敗落,永遠回不了都城。”
她吁了口氣,“萬幸,咱們撐住了,扭轉了敗局,重返都城!”
翌日·晌午
“籲!”
郭弘磊勒馬,遙望都城城門,“到了。”
姜玉姝隨之勒馬,“侯爺贏了,我不該懷疑你騎馬趕三千里路的能力。我騎兩天就腰痠背痛,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郭弘磊莞爾,一抖韁繩,“走吧,早些回家休息。”
“駕!”
兩人並轡徐行,通過高大城門,穿過繁華街道,前往朝廷賜予鎮北侯的府邸,入住朱雀坊,重新與勳貴為鄰。
二十年前,她穿為十六歲的小妻子,他是十七歲當家的少年。
靖陽侯府一夕之間倒塌,流放第一天,被捆著遊街時,小夫妻並肩領頭,帶領絕望羞憤哭泣的家人,沉默隱忍,狼狽離開都城。
夫妻恩愛不疑,風雨同舟,拼搏至今,她升遷為司農卿,他則憑藉戰功被封為鎮北侯,郭家東山再起,權勢更勝從前。
郭弘磊扭頭,凝視妻子:二十年,邊塞的風霜雨雪,在她眼尾眉間刻下了細紋,眸光卻依舊明亮清澈,顧盼神飛。
姜玉姝察覺,“怎麼了?”
“沒什麼。小心看路。”
世上選擇拋棄結髮妻子的男人,究竟是怎麼想的?郭弘磊難以理解,於他而言,是萬萬不可能的,根本捨不得,失去妻子,簡直等於心肝肺被挖,沒法活。
姜玉姝扭頭,端詳慣常嚴肅板著臉的丈夫,暗忖:世上左擁右抱的風流男人,難道從沒考慮結髮妻子會傷心嗎?萬幸,他信守承諾,說不納妾就不納妾,一轉眼,成親二十年了,再相伴一兩個二十年,白頭偕老,真好!
燦爛天光下,夫妻並轡,一玄色戎裝,一淡藍披風,背影十分般配,逐漸消失在都城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