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 四月流春

“姜知州, 領旨吧。”負責宣讀聖旨的紀學璉和藹道。

然而, 姜玉姝震驚得呆住了, 跪著一動不動。

“咳咳。”老知府清清嗓子, 提醒道:“姜大人, 領旨。”

安王見狀, 樂道:“瞧, 她驚呆了。”

太子慣常神態威嚴,目光卻隱約流露欣賞包容之意,“姜勉?”

姜玉姝如夢驚醒, 意識到失態了,窘迫答:“在!咳,下官在!”

“你該領旨了。”太子慢條斯理道。

“是。”聖旨來得太突然, 旨意令人意想不到, 她心跳得飛快,激動之餘, 莫名感覺一切不真實, 夢遊似的抬起雙手, 手掌向上接過聖旨, “下官領旨, 叩謝聖上隆恩, 從今往後,必將竭盡全力為公為民,絕不辜負朝廷的信任。”

“你明白就好。”太子微笑, 打量由爽利幹練變得茫然無措的女官, “起來吧。”

“是。”

大幹第一任寧州知州,慢慢站起,雙手捧著尚未捲成筒狀的聖旨,明黃絹布微晃,擋住了她的臉,耀眼明黃色刺醒了她,暗忖:一切是真實的,圖寧縣升為寧州,我從知縣變成知州……哈哈哈,我終於升官了!

安王喝了口茶,笑眯眯說:“姜大人,恭喜恭喜。”

姜玉姝徹底回神,剎那間無比欣喜,眸光水亮,雙手使勁握著聖旨,指節生疼,極力鎮定,“多謝,多謝王爺。這、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下官惶恐,實在是惶恐。”

“惶恐什麼?論功升遷,實至名歸而已。”太子端坐,不自知地放軟了語氣。

“殿下過獎了。”姜玉姝欲言又止,激動得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垂首,小心把聖旨捲成筒狀,珍惜凝視,因為它代表了朝廷對她能力的肯定與褒揚。

紀學璉和顏悅色,“聖上待你,委實信任有加,皇恩浩蕩啊。縣升為州,許多方面需要隨之改動,接下來,你可有得忙了。”

“聖上的賞識與提拔之恩,臣下無以為報,唯有鞠躬盡瘁,方能報答隆恩一二!”姜玉姝鄭重其事,語調鏗鏘有力。此前,她官職低,既沒見過先帝,也沒見過當今永慶帝,卻由衷感激,感激願意破格任用女官的皇帝,給予其施展抱負的機會。

“唔,很對。”紀學璉捻動鬍鬚,“此乃我們為人臣者的責任。”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嘴角眉梢難掩笑意,“多謝知府大人提點。”

閒聊間,太子目光深邃複雜,注視女官半晌,直到雨勢忽然變大,才被雨聲警醒,低頭品茶,心情難以言喻。

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其實,趙旻裕還是王世子時,便已聽說了“西北女官”,一度懷疑反感,認為女人當官不合體統,同時斷定其難成氣候。誰知,姜氏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他被封為太子,她也升了官。

他留意數年,愈發好奇,故當父親吩咐巡察西北時,他一口答應了,期待一睹女官真面目。

見面之前,儲君冷靜推測:她經歷過流放屯田,風吹日曬雨淋,辛苦奔波十餘年,想必衰老憔悴,村婦模樣。

豈料,她卻高挑窈窕,膚色白皙無暇,端莊秀美,那握著聖旨的雙手,十指纖纖,能執筆批閱公文、能騎馬飛奔、能抄起驚堂木審案……原來,傳聞不虛,姜氏堪稱女中豪傑,委實令人、令人——

這時,站在窗口賞雨的安王伸了個懶腰,拍打窗臺,嘆道:“唉,今天本該去一趟圖寧衛營所,誰知突然下雨,差事得推後兩天了。閒著悶,悶得無聊,不如出去逛逛?”

太子的思緒被打斷,晃了晃茶杯,聞茶香,神色如常。

姜玉姝一愣,“逛?王爺想去哪兒逛?”

“街市吧。”安王心血來潮,興致勃勃說:“上回巡察糧坊和布坊的時候,路過幾間鋪子,專門賣石料、石雕和硯臺,竟天生長著各式各樣的花紋,琳琅滿目,本王聽說,料子全採自邊境亂石溝,十分別致,值得一逛。閒著怪悶的,乾脆外出透透氣!”

“啊?這……”

她奔波操勞已久,一天到晚緊繃著為天潢貴胄效勞,精疲力倦,早起便興奮於雨天無需外出,意欲待在衙門安穩辦公,此刻暗中苦笑,眺望窗外風雨,試探勸說:“正下雨呢,街道路滑,風也挺大,出行不太方便啊。您若是喜歡石雕或硯臺,下官馬上派人——”

安王擺手打斷,不容置喙,“必須親自觀賞挑選,才有樂趣。風雨不大,無妨的,乘車出行即可。”

相處兩月,紀學璉瞭解安王性格,索性半句不勸,捻鬚提醒道:“街上人來人往,擁擠,得多帶些護衛,以確保王爺安全。”

姜玉姝無可奈何,只能領命,打起精神說:“王爺請稍等片刻,下官這就去安排。”

“趕緊!”安王滿意一揮手,皺眉吩咐:“另外,記得叫上郭燁。那小子,天天待在書房用功,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也不怕他悶壞了。”

又傳燁兒?親王賞識自己兒子,姜玉姝喜憂參半,暗下禁足令的母親有些心虛,乾笑說:“犬子駑鈍無知,多謝王爺不嫌棄他。您坐會兒,容下官安排安排。”

“唔。”

太子在旁邊品茶,姜玉姝少不得靠近詢問:“殿下,王爺待會兒要去石料街,您可感興趣?”

女中豪傑,才貌雙全,與之相處極有意思,可惜是有夫之婦,兒子都十幾歲了。太子惋惜之餘,硬生生摁下莫名悸動之情,不動聲色,理智地搖頭拒絕,當機立斷,決定靜心冥思一番。

窗畔的安王大聲相邀:“難得空閒,外出透透氣嘛。”

“不巧,我有兩件事沒辦完,只能改天再陪王叔外出了。”趙旻裕待親叔叔很是尊敬,歉意說:“雨天路滑,您多加小心。”

眾人邀請過了便罷,留知府陪伴太子,姜玉姝帶上兒子,率領若干下屬,大批護衛簇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前往石料街。

安王悠閒遊玩,午飯後,繼續觀賞,盡興挑選花紋奇特的石雕和硯臺,傍晚時分,滿載而歸。

待抵達衙門,姜玉姝剛下車,便聽見小廝稟告:“夫人,將軍回來了!”

“哦?”她瞬間笑上眉梢,忙問:“什麼時候到的?他人在哪兒?”

小廝答:“中午到的,拜見太子殿下和紀知府後,歇了兩個時辰,這會子剛起,在後衙臥房。”

“知道了。”

郭燁眉開眼笑,“我爹回來啦?”

“沒錯!”

安王率先邁進門檻,聞言扭頭,愉快說:“他總算到了。快,吩咐下去,準備好酒,本王要與郭將軍痛飲幾杯!”

男人小聚,罕有不喝酒的,十有八/九一醉方休。姜玉姝不贊成,卻習以為常,爽快答:“忙了一整天,您先歇會兒,待宴席準備妥當,再請您出席。”

安王欣然頷首,大踏步朝後衙走,叮囑道:“小子,告訴令尊,今晚,本王必將把他灌倒!”

“哦,好、好吧。”郭燁撓撓頭,暗忖:誰把誰喝趴下,還不一定呢。

夜間,開席了。

太子略飲幾杯,閒聊兩刻鐘,便表示不勝酒力,在侍衛簇擁下離席,人前始終一副沉穩文雅模樣。

隨後,知府紀學璉年事已高,怕貪杯勾出舊病,歉意告罪,獲安王允許後離席。

喝到深夜,陪客陸續醉倒。

酒壺空了一個又一個,漸漸的,郭弘磊舉杯動作變得笨拙,安王說話大著舌頭,卻一刻不停歇,談性甚濃。

“唉。”安王結結巴巴,“你不在都城,打、打獵少了伴兒,無趣,變得無趣了。”

郭弘磊醉醺醺,“無妨,來日方長,以後、以後有機會,再一起打獵。”

“嘖,何、何必等‘以後’?明天,明天就去!”安王豪氣沖天,摩拳擦掌,“聽說,草原、草原上打獵,格外有趣,咱們去草原,獵幾頭狼回來。順便,路過亂石溝的時候,逛一逛,挑幾塊別緻石頭。”

郭弘磊莞爾,“石頭?那溝裡無數,要多少,有多少,奇形怪狀,五顏六色,我早就看膩了。”

“你、你小子膩了,可本王還沒看夠!”

“這個簡單,可以順路逛逛。”

“獵狗有嗎?”

“沒、沒有。”

安王臉通紅,一拍桌,“打獵怎、怎麼能不帶獵狗?來人,來人!快,弄幾條機靈獵狗來,明天打獵,必須帶上!”

……

小吏和侍衛手足無措,勸不聽,攔不住,不敢硬奪酒壺,苦著臉伺候,直到兩人醉倒,才七手八腳把人送回房。

半夜三更,萬籟俱寂。

後衙,房門“咣噹~”被推開,幾個下人合力攙扶醉得踉蹌的郭弘磊。

“小心。”

“慢點兒走。”

“先別讓他躺下,靠著靠著!”姜玉姝拿了兩個枕頭,讓他半躺半坐,丫鬟迅速沏瞭解酒茶,婆子端了熱水來,幾人忙碌一通,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大半夜的,你們回屋睡覺吧。”

“可將軍醉成這樣……”

“沒事兒,我會照顧他。”

丫鬟婆子順從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少頃,臥房內僅剩夫妻二人。

“唉,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男人,敘舊就敘舊,為什麼喝那麼多酒?醉成這樣,不難受嗎?”她忍不住嘆氣唸叨,擰了帕子為他擦汗,“醉醺醺,神志不清,聊什麼天?”

郭弘磊仰靠床欄,醉意上頭,酒熱冒汗,“夫人。”

“嗯?”

“夫人。”

“怎麼了?”她垂首,幫他解開衣帶,敞著舒服,然後蓋上薄被,“口渴?頭暈?還是想吐?”

郭弘磊目若朗星,忽然伸手一拽,“恭喜。”

“哎——”

她毫無防備,被醉酒下手沒分寸的人拽得栽倒,摔進他懷裡,鼻尖一磕,疼得險些流淚,捂著鼻子,嗔道:“恭喜什麼呀,鼻樑骨差點兒被你弄斷了!”

郭弘磊醉得不輕,燥熱,一直冒汗,語帶笑意,自顧自地說:“恭喜,你不再是知縣,升為知州了。”

“同喜同喜。”她懶得與醉酒之人計較,揉揉鼻子,“將軍不也升遷了嗎?從今往後,你是塔茶衛指揮使,一衛之長,更便於施展抱負咳、咳咳,鬆手,我喘不過氣了!”

郭弘磊渾身酒氣,雙臂收緊,牢牢擁住她,發愁嘆息,“今後,我不在圖寧衛,不能經常看你了。”

她使勁撐起上半身,強忍不捨,安慰道:“但塔茶離西蒼近啊,快的話,估計五天就到家,老夫人肯定高興。”

“可你怎麼辦呢?”他眉頭緊皺。

“放心,雖然我升了官,雖然圖寧縣升為寧州,地名變了,但地方沒變,我能應付!”

“我真希望,朝廷把你調去塔茶。”

姜玉姝忍俊不禁,“夫唱婦隨?”

“不好嗎?”

“好,當然好。只可惜,我得留下來。”

在他心目中,妻子並非女中豪傑,一弱女子耳,永遠需要丈夫呵護。郭弘磊虎著臉,不無擔憂,“咱們同在圖寧,誰敢欺負你?但、但離得遠了,鞭長莫及,你明白嗎?明不明白?”

她見他醉得眼神迷濛,語無倫次,仍不忘關心妻子,自然十分感動,笑盈盈答:“明白,我明白!你放心,我好歹在圖寧混了六七年,如果輕易遭人欺負,顏面何存?”

“倘若有人刁難你,你、你立刻告訴我。”郭弘磊頭暈腦脹,喃喃囑咐半晌,醉得逐漸昏睡。

姜玉姝輕輕掙脫,重新擰了帕子,幫他擦汗,一夜沒睡踏實,幾次給嚷“口渴”的人倒水。

三月底,吉日良辰,春光明媚。

“噼裡啪啦~”爆竹聲響起,喜慶動靜中,“圖寧縣衙”舊匾被摘下,換上了嶄新的“寧州府衙”匾額。

姜玉姝官袍筆挺,仰望匾額,感慨萬千,恭謹道:“多謝太子殿下為匾額題名,此舉實乃寧州的莫大榮耀!”

人群中,穿著官袍的標緻女子笑眯眯,格外引人注目。

太子揹著手,仰頭望了望由自己題的字刻成的匾額,總是一副四平八穩模樣,“舉手之勞罷了。”

安王眯起眼睛,端詳片刻,誇道:“太子的字,越發寫得好了!”

“王叔過獎了。”

“走吧,約好了的,去營所看宋指揮使練兵。”安王迫不及待,興沖沖說:“今天看練兵,明天去打獵。”

“又跟郭將軍去打獵?”

安王頷首,樂呵呵答:“我年少時,經常與他結伴打獵,難得來一趟西北,下月中旬就要回都城了,抓緊多打幾頭草原狼,痛快過癮,方不留遺憾。”

不留遺憾?談何容易?太子出神一剎那,沒接腔,邁著方步走向馬車。

打獵,又去打獵。姜玉姝作為地方官,肩負保護天潢貴胄的重擔,“王爺千萬多加小心,打獵畢竟——”

“知道知道!”

安王滿不在乎,拉上侄子,快步走向馬車,嘀咕說:“天底下的女人,大概都一樣膽小,這危險、那也危險,謹小慎微。”

趙旻裕淡淡一笑,目不斜視地登上馬車,叔侄倆趕往軍營,觀看練兵。

此時此刻·赫欽郭府

家主夫妻同時升官,本是喜事,卻因王氏生病,喜氣被沖淡大半。

後院上房,門外,郭弘軒之妻劉慧娘,帶著侄媳婦聶菲兒,兩人的丫鬟皆捧著食盒,探望王氏。

“老夫人服藥之後,睡下了。”王氏的心腹僕婦恭敬告知。

劉慧娘富態溫婉,“那我們過會兒再來請安。菲兒,走,不要打擾老人休息。”

“好。”聶菲兒作為孫媳婦,自然言聽計從,兩人輕手輕腳離開,“四嬸,慢些。”

其實,王氏並未入睡,而是在捶胸哭泣。

“唉,這下糟了,糟糕了!”

“弘磊去了塔茶當指揮使,玉姝留在圖寧當知州,一耗,多半又得忙三年五載,猴年馬月才能回都城?”

王氏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密佈,傷心失望,甚至開始絕望,哽咽說:“從離開都城那天起,我就盼著,一直盼著,盼望早日回家鄉,誰知,十幾年過去了,仍然待在邊塞咳、咳咳——”

“老夫人,快別這樣。”

兩名僕婦百般寬慰,“二爺升官了,二夫人也前途大好,早晚會調回都城的!”

“對,早晚會回都城的,您只要保重身體即可。”

王氏思念家鄉,失望得無以復加,連兒子升遷也高興不起來,劇烈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氣喘吁吁,“早晚,早晚,究竟多早晚是個頭呢?我、我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差,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活著回不去,死後,靈柩一定要運回去!赫欽雖好,到底不是家鄉,落葉歸根,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話未說完,傷心激動的老人喘了喘,眼睛一閉,頹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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