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 四月流春

“十四年前?”

“唔, 十四年了。”馬車內的華服男子大發感慨, 對郭燁說:“小子, 你這張臉, 簡直跟你父親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熟悉的人, 一眼便能猜出你是郭弘磊的兒子。”

少年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臉, 一邊納悶暗忖“你是誰呀?用這種語氣直呼我爹姓名的, 全西北找不出五個人”,一邊頷首道:“不少人這樣說,都說特別像。不過, 我現在遠遠不如家父高大強壯。”

“哈哈哈。”陌生男子和善健談,“小子,多練練體格, 過幾年就壯實了。”

郭燁胸膛一挺, “從小就開始練了!”

馬背上,姜玉姝詫異皺眉, 陷入回憶中, 心想:十四年前?真是久遠, 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當年, 全家正在服刑, 充軍屯田, 我懷著燁兒的時候,仍住在月湖鎮劉村,東奔西走, 忙於栽種土豆……思考間, 她亦感慨萬千,抬眸,端詳馬車內雍容貴氣的男人,須臾,猛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當年,我是種田的流犯,面朝黃土背朝天,與村民為伍,終日和莊稼打交道,犯人行動不自由,一年頂多奉命去兩趟縣城,向縣太爺稟報收成情況。除了縣衙官吏和衛所百戶之外,壓根不認識什麼達官顯貴。

但記憶中,曾經偶然遇見一位皇子,天潢貴胄!

姜玉姝驀地一拍額頭,吃驚睜大眼睛,打量略顯富態的男子,費勁從記憶裡翻出了他,脫口問:“十四年前,收復庸州前夕,朝廷調撥糧草供給西蒼,那天,在月湖鎮附近的官道上,您和您的兄長,負責押運糧草,對嗎?”

馬車內的男子意外一笑,威嚴答:“你盯著本王看了半晌,總算想起來了?本王還以為你徹底忘了呢。”

當今天下,有幾個人能自稱“本王”?

承廣帝駕崩,太子登基,為永慶帝,以雷霆手段清除異己後,封賞了恭順自己的弟弟們。其中,永慶帝的胞弟九皇子,封號為“安”,也只有安王,年齡才與馬車內的男子對得上。

“下官、下官沒忘。”姜玉姝尷尬之餘,發覺自己一直坐在馬上俯視親王,倍感不妥,迅速下馬,並揮手示意兒子和隨從下馬,勉強定定神,試探著,意欲下跪——

“免禮!”安王立刻阻止,“此處人多,不要驚擾老百姓。”

“是。”姜玉姝疾步靠近馬車窗口,拱手躬身,小聲致歉:“咳,下官眼拙愚笨,竟未能及時認出安王殿下,實在是不應該,失禮之處萬望海涵,求殿下饒恕下官眼拙之罪。”

安王生性仁厚,悠然一揮手,“姜知縣不必惶恐。本王方才說笑罷了,十幾年前,僅一面之緣,你能回想起來,記性算是不錯了。”

姜玉姝鬆了口氣,“多謝殿下寬容。”

本王?安王殿下?郭燁和衙役們震驚無措,呆住了,面面相覷,不敢置信,本想學著知縣下跪行禮,卻聽安王說“免禮”,便紛紛停下,茫然且緊張。

這時,車隊後方,庸州知府紀學璉,老人被顛簸得腰痠背痛,剛從一輛樸素小馬車裡鑽出來,便被眼尖的郭燁瞥見了,少年立馬告知:“娘,快看,紀知府!”

姜玉姝依言一望,見知府點點頭,她就明白了,瞬間打消對安王身份疑慮。畢竟十幾年過去了,對方發福,外貌變化不小,令她不太確定。

“不知道,表舅有沒有跟著來圖寧?”郭燁期盼搜尋四周。

她輕聲答:“不用找了,肯定沒來。前陣子,你表舅外出辦差去了。

“哦。”郭燁難掩失望,一貫喜歡溫文爾雅的裴文灃。

姜玉姝餘光一掃,暗暗猜測前方馬車主人的身份,恭謹問:“快天黑了,春寒料峭,北方夜裡仍寒冷,殿下駕臨圖寧,請屈尊到縣衙休息吧?”

“本王奉了聖旨,專程巡察邊陲,自然得先看看衙門。”

哦,原來是欽差。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是。”

安王一行擠在入城百姓隊伍中,緩慢挪動,已看夠了新鮮,吩咐道:“這樣進城太慢了,你們帶路,叫前面的侍衛跟隨。”

她頷首領命,解釋道:“酉時四刻關城門,所以人多些。”她本想問問前車內是誰,轉念一琢磨,忍住了,牽馬走向前方開路,招呼兒子:“燁兒,走了。”

“哦。”郭燁牽著自己的馬,尾隨母親。

安王見狀,揚聲問:“小子,你想不想知道本王與你父親是怎麼認識的?”

少年好奇心盛。郭燁停下腳步,訥訥問:“怎麼認識的?”

“上來,本王就告訴你!”安王盯著酷似郭弘磊的少年,不禁憶起自己的少年時光,心血來潮,意欲抒發一番感慨。

“啊?”郭燁不知所措,下意識望著母親。

安王昂首,“怎麼?不敢?”

伴君如伴虎,伴王爺也不簡單,即使安王平易近人。

姜玉姝頓感為難,擔心兒子得罪天潢貴胄,卻不能當眾駁了安王的面子,飛快斟酌定,溫和說:“殿下不嫌棄你年少無知,是你的福氣,還不趕快上去?”

“好吧。”郭燁順從轉身。

“等會兒。”她一把拉住孩子胳膊,“劍拿來,娘幫你收著。”趁機附耳囑咐:“他是當今聖上的胞弟,是安王殿下,你要尊敬他,切勿魯莽無禮,必須謹言慎行!”

“孩兒明白。”

然而,郭燁雖已解下佩劍,卻仍被兩名侍衛搜了身,確認沒攜帶任何武器,才得以進入馬車。少年自尊心強,自幼被疼寵恭維著長大,初次被搜身,非常不高興,但他能掩下不悅之色,低著頭,彎腰走進了寬敞馬車。

車門合上,看不見車內情況,也聽不見對話。

姜玉姝提心吊膽,深怕兒子應對不當、受委屈受懲罰,表面若無其事,牽著馬離開,至最前方才上馬帶路,引領安王一行前往縣衙。

途中,她懸著心,不時回頭眺望,片刻後,朝縣丞招招手。

“大人有何吩咐?”

她略一思索,嚴肅吩咐:“剛才你也聽見了,這趟來的,不僅有紀知府,更有安王殿下,以及一位身份應該不低於安王的顯貴。此處有我,你先回衙門,準備接待事宜。”

“好,好。”黃一淳頻頻點頭,十分緊張,“我馬上趕回衙門安排!”

“慢著!”知縣叫住縣丞,叮囑道:“記住,千萬不要臨時張羅山珍海味等物品,忙亂容易出錯,統統拿最好的即可。譬如,上次接待知府的規格,就足以表達咱們的誠敬之意了。”

黃一淳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

“去吧。”

“是!”他點了兩個下屬,策馬小跑,恨不能插翅飛回縣衙。

姜玉姝繼續帶路,當抵達縣衙大門時,暮色四起,晚風習習。

她擔心兒子,匆匆下馬,疾步往後走,腳步在第一輛寬敞馬車處停了停,旋即打定主意,快步走向安王的馬車。

車門開啟,侍衛火速安放馬凳,安王先露面,郭燁主動攙扶,安王卻擺擺手,自行踩著馬凳下車,郭燁跟隨,敏捷一跳。

“殿下,慢點兒。”姜玉姝站定,後方樸素小馬車上的知府紀學璉也趕到了,笑著說:“趕了幾天路,總算是到了。”

安王饒有興趣,環顧四周,“是啊,終於到了。來一趟圖寧,實在是不容易!”

“三千多里路呢,您辛苦了,快請進衙門歇息。”說話間,姜玉姝悄悄招手,郭燁會意,不漏痕跡地挪到了母親背後,安靜侍立,嘴角眉梢含著笑。

轉眼,安王率眾走向第一輛寬敞馬車,伸手攙扶,愉快說:“圖寧縣衙到嘍!太子,來,慢點兒。”

“多謝王叔。”大幹太子,趙旻裕身穿金絲檀色便服,舉手投足從容不迫,斯文貴氣。

太子?

太子也來了?

姜玉姝倒吸一口涼氣,眾人再度震驚,齊齊一呆。她轉瞬回神,責無旁貸,帶領同伴跪接儲君,恭謹道:“下官參見太子殿下、安王爺。”

其餘人趕忙下跪,七嘴八舌地行禮。

安王專注欣賞落日,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太子二十七歲,方臉濃眉,頭戴紫金嵌玉頭冠,氣度威嚴,卻無分毫傲慢之色,俯視微笑說:“姜知縣不必行此大禮,都起來吧。”

不必?初次面見天潢貴胄,不跪不行。

“謝殿下。”姜玉姝起身,又拱手躬身:“紀大人。”

知府紀學璉頷首,和顏悅色道:“太子殿下和安王爺不遠千里駕到,一路舟車勞頓,十分辛苦,你快快準備接待。”

“是。”她抬手引請,“殿下、王爺、大人,請,這邊請。”

太子揹著手,穩穩邁著方步,一邊觀察周圍環境,一邊溫和說:“安王叔,外頭風大,進縣衙歇息吧。”

安王意猶未盡,大踏步跟上侄子,遙指落日,笑容滿面問:“太子,快看,這邊塞的落日,與都城相比,如何?”

太子依言扭頭,極目遠眺殘陽,慢條斯理答:“風光壯美。邊塞地勢平坦,沒有高山遮擋,與都城相比,視野開闊許多。”

“哈哈哈,對,壯美!”

“王叔,請。”

“唉呀。”安王止不住地感慨,“十四年前,我與皇兄一同押送糧草到西蒼赫欽,待了好幾個月,親眼目送將士們出征、成功收復庸州。而後,我們無暇久留,匆匆返回都城覆命,直到今天,我才踏上了庸州地界!”

太子讚道:“父皇與王叔當年,真是辛苦勇敢。”

“奉旨辦差,自當全力以赴。”

……

正是下值之際,胥吏捕快卻誰也沒離開,悉數留在衙門候命。

姜玉姝在旁引路,或解答疑問,或詢問知府,或應酬接腔,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慎之又慎。

遠道而來的客人,一到下處,大多急著更衣。

姜玉姝把貴客迎進正廳,親自奉茶,太子等人只喝兩口,便散了,先去客房更衣並沐浴,稍事休息,既解了乏,也便於知縣籌備接風宴。

皇帝的嫡長子和胞弟突然駕到,邊陲縣衙官吏跑前跑後,忙於張羅晚宴,忙於安頓天潢貴胄及其隨從,以及其行李、馬匹等等。

半個時辰後,姜玉姝檢查宴廳陳設時,才有空問兒子:“燁兒,你和安王爺,都聊了些什麼?沒得罪人家吧?”

“沒,我豈敢得罪他呢?其實,聊得挺高興的。”郭燁從懷裡掏出一枚玉佩,“王爺給了一塊玉佩,說是見面禮,讓我拿著玩兒。”

姜玉姝看了兩眼,輕聲問:“王爺給的禮物,叫賞賜,你謝賞了嗎?”

“當然,當場就道謝了。”

“很好。禮多人不怪,在長輩和顯貴面前,切莫失禮,更不能傲慢自大,翩翩君子當謙和穩重,記住了嗎?”

“記住了!”

郭燁把玉佩塞回懷裡,興沖沖告知:“安王爺說,他和我爹,是二十年前認識的,當時,他們在都城郊外山裡打獵,同時發現一頭鹿,父親動作快,一箭射中了鹿,王爺補射一箭,兩人你一箭我一箭,互不相讓,結果,莫名打起來了!王爺當時是皇子殿下,他並未亮明身份,父親年少氣盛且武藝高強,打敗了殿下,勝利奪得獵物。”

“他們不打不相識,從那以後,經常結伴打獵,直到、直到郭家被查抄流放為止。”郭燁湊近,耳語問:“娘,王爺所言,是真的嗎?”

姜玉姝耳語答:“沒錯,是真的,我曾經問過你父親。傻小子,你懷疑什麼呢?堂堂王爺,騙你作甚?”

“孩兒總覺得,天潢貴胄,高高在上,父親竟然能與皇子交朋友?簡直無法想象。”郭燁出生時,侯爺祖父和世子伯父早已去世,故聊起都城皇室時,總覺得遙不可及,難以想象。

姜玉姝嘆了口氣,彈了兒子腦門一下,小聲說:“為什麼不能?天潢貴胄裡頭,也有平易近人的嘛。況且,當年,靖陽侯府沒倒,你父親的身份雖然不如皇子,但也算顯赫尊貴,他是有資格結交皇子的。”

“嘿嘿,想想也是!”

郭燁撓撓頭,忽然想起忘了稟告大事,急忙告知:“咳,差點兒忘了!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王爺說,我爹升遷了!”

“父親又升官了喲。”

姜玉姝眼睛一亮,“是嗎?我怎麼一點消息也沒聽見?”

“王爺消息靈通,應該不會哄我吧?報喜的信,興許還沒送到圖寧。”

姜玉姝激動欣喜,“升為什麼官了?遷往何處?”

“塔茶,塔茶衛指揮使!”

“啊?塔茶?”姜玉姝一怔,既歡喜又不捨,“那兒離圖寧挺遠的,今後不能、不能——不過,升遷總是喜事!一般任職幾年,官員就得換個地方,像從前,他從赫欽衛調來圖寧衛。”

少年興高采烈,對父親欽佩得無以復加,“如果老祖宗知道,一定非常高興!”

“當然啊!”

母子倆愉快談論片刻,郭燁又想起件事,“另外,我還給您打聽了一下。”

姜玉姝又將與丈夫兩地分隔,內心不禁惆悵,回神,訝異問:“打聽什麼?”

“您已經任滿六年了嘛,王爺聊起的時候,孩兒順勢打聽了您的調動情況。”

官員不可能不在乎自身官職的變動。姜玉姝愣了愣,屏息問:“王爺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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