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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家何處,身披荊楚風,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沼深,澤被仙凡界,涵虛混太清。

這千里雲夢大澤,東起大別山麓,西至鄂西山地,北及大洪山區,南緣大江。東西綿延約近千里,南北不下五百里,素有“九曲迴腸”之稱的荊江貫穿其中,乃是荊楚最為豐饒的一片湖澤之地。

曾有人描寫這千里雲夢大澤說:“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 。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從古至今,這千里雲夢大澤中不知流傳出多少神鬼異志。蓋因這片湖澤極廣,而且水脈繁雜,深潭暗沼星羅棋布,大半地域人煙稀少,被終年不散的瘴氣所籠罩,這些地方正是荒古妖族遺脈的生養棲息之地。相傳曾有道門大神通者涉入雲夢澤的最深處,在那裡看見了神話中上古妖族諸方大聖合力建造“拜日月圖騰天宮”。

雲夢大澤靈炁淳厚,物產極豐,有許多道魔兩宗的小門派,在雲夢澤中覓寶地開壇傳法。而廣芸大家似乎並不喜歡隱居在深澤遠山渺無人跡之處,她取的是“大隱隱於市”之道,常與凡俗城鎮比鄰而居,也不忌與凡俗眾人來往,之前的恆鼎園就在交塢城外不遠,這次卻落腳在岳陽城西南太平咀附近。

此地三面環水,終日里煙波瀰漫霧靄朦朧,東面是一大片茶園,東北面有座小小的漁村,漁村再北走一小段水路,便是號稱坐鎮三湘四水的岳陽大城。

雲夢澤的水色,與羅霄山頂平湖的水色迥然不同。山頂的湖面清清朗朗,水分七彩,一年四季,一日十二時,水色皆在變化,時而橙黃,而是澄碧。而雲夢澤的水,始終是一片青藍色,湖面上密布着蓮葉水草,有時分不清何處是水,何處是岸,泛舟於其間,伸手即可採到清甜的蓮蓬菱角,甚是愜意。而這水色雖然不隨時日而變,但水上的重重霧紗卻是撲朔迷離,大多有時瑩白如銀粉,偶爾竟會攙着淡紫、淺綠,粉紅等諸般顏色,難怪有文人形容說:“九色迷瘴遮碧水,不知雲夢棲何方。”

一條淺淺的小木舟,栽着俞和與寧青凌,在蓮葉與蘆葦從中轉來轉去。快三年不見,俞和再看到寧青凌,卻依舊是當年時的模樣,只是湖畔水肥,比海邊更加養人,寧青凌的膚色比以前白皙細膩了許多,那臉龐好似水中映出的一輪明月,一截皓腕如同新剝的藕節。

一支竹笛橫在唇邊,可那笛聲卻像是從天上垂落下來,從水中浮現出來,團團包裹着這一葉輕舟,蕩來蕩去。

俞和面前放着一個粗白瓷的酒罈子,手裡端着個白瓷的酒碗,半碗酒漿做淺碧色,喝到嘴裡,帶着一股清冽的蓮籽蓮葉香。俞和半眯着眼,嘆一口氣,喝一口酒。

寧青凌的笛聲清淡而悠遠,彷彿在描繪着一幅極美的畫面。在滿是青松翠柏環繞的寂靜山崖下,有一汪滴水沉潭,潭水清澈見底,映出潭底的青石和潭邊的綠樹。有個白衣少女,坐在潭邊山石上,她一邊淺淺的笑着,一邊想着纏綿的心事。少女光着雙腳,白布裙下露出凝脂般白嫩的一雙小腿,那玲瓏纖巧如珠玉似的腳趾,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着好似鏡面般的潭水,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紋。

伴着笛聲,俞和喝了差不多半罈子酒。這酒在肚中好似一團溫湯,散出清清蓮香,讓人似醉非醉。俞和把白瓷碗放下,身子朝後倚靠,半躺在了小船上。

笛聲一轉,跳出幾聲清脆的鳥鳴。似乎那潭邊少女忽然瞥見一隻彩雀落到潭邊啄水吃,少女想去撲着雀兒,可雀兒一撲翅膀,倏地穿林而去,少女跳下山石,追着這隻彩雀兒去得遠了,於是只剩下這潭靜水依舊,默默無聲。

“師傅曾說,調理心傷最好的,莫過於音律之術。青凌這一曲‘靜潭禪語’,可讓師兄心裡好受了些?”

“此曲此酒,此情此景。我倒似魂兒都化在水中去了,哪還有什麼心傷?”俞和微微一笑。

“若無心傷,師兄為何連連嘆氣?酒入愁腸愁更愁,師兄連青凌專門為你釀的這一小壇蓮花落都喝不完了。”寧青凌伸手摺了一支蓮蓬,輕輕掰開,裡面的蓮籽已經熟透,顆顆滾圓,好似翡翠珠,有些蓮籽皮上,還浮着幾抹青黛色。寧青凌撥開一顆蓮籽,遞給俞和道:“如今時節已過,蓮心轉綠,這蓮籽入口卻是苦澀了。不過細細一嚼,倒有苦盡甘來的之妙,而且蓮心去火,正有寧心之功。”

俞和嚼着蓮籽,果然覺得舌尖一片苦澀,可咽下之後,漸漸翻出甜味來。

“青凌知道俞師兄對那位陸姊姊用情極深,這番磨難,定是痛的肝腸寸斷。不過正如這老蓮籽一般,苦盡必有甘來,嚼食生澀有渣,吞下去卻最能拔除內毒。對我們修道人來講,情之一字,是緣也是劫。俞師兄因那位陸姊姊踏上仙途,終究要歷此情劫,方明道心。”

“我倒不是怨她,而是恨我自己無力。”俞和仰面朝天,透過層層水霧,看着頭頂的雲朵,“她會如此,也是逼不得已。海外修行艱苦孤寂,我卻不能陪在她身邊,也不能為她分憂。自己修行一路順暢,便覺得修道也沒什麼難的,哪裡體會得到她身受的苦楚。寧師妹你也曾在南海海外修行,不過廣芸大家待門下弟子極好,卻與那摩明雲宮中人不同,如此說來,還是寧師妹幸甚。”

寧青凌聽完這話,臉色卻忽然一沉。她秀眉微顰,咬了咬嘴唇,捏開了幾顆蓮籽,放在口中用力的嚼着,薄怒道:“俞師兄卻不好拿我與她做比吧。寧青凌福緣淺薄,修行中的諸般苦,也沒有少吃半分。我說句話,或許俞師兄會覺得不中聽,青凌潔身自好,便是再苦再難,也只是打碎牙齒往肚子去吞,絕不會與那位陸姊姊一般,隨隨便便委身於人!”

俞和不知道寧青凌為什麼會忽然生氣,他錯愕的眨了眨眼,半晌不知說什麼好。

寧青凌也不出聲,兩人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周圍只有輕輕的划水聲、蓮葉拂過船舷的沙沙聲和遠處水鳥的輕鳴。

過了半晌,寧青凌忽然拈起竹笛,放到唇邊,又吹了起來。這次的曲調卻是如泣如訴,彷彿是有位深閨中的女子,在細細訴說心中的萬般哀怨愁苦。

此一関曲調並不甚長,才盞茶時分,一縷尾音便漸漸若有如無的沉了下去,似乎那女子絮絮嘮嘮的說倦了,眼角猶含着一絲淚水,已然沉沉睡去。

俞和眨了眨眼,笑着道:“寧師妹這笛子吹得真好,可願意教我吹笛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