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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甲山回頭看了一眼夏侯滄與俞和,對那青袍道人躬身一拜道:“回六叔的話,這是七叔家裡的外戚李滄與李和。劉叔仙緣得的早,少年時便入山修行,家中的外戚子弟可能見得少,所以面生。他二人遠在揚州學道,這是回來祭祖的。”

“揚州學道?”那胡家六叔宸濤子拿眼在夏侯滄與俞和身上細細打量。進碧雲山之前,夏侯滄與俞和就用了斂息符,那一身道行扮得跟胡甲山相差彷彿,都是行將凝結內丹的修為,衣服也穿上了尋常的布袍,看起來並沒什麼起眼的 ”“ 。

宸濤子看了半晌,皺眉道:“行將凝丹,不在門中靜修,遠來西南祭什麼祖?你二人在揚州哪門哪派學道,受何人傳法?”

夏侯滄上前,拱手回道:“六表叔在上,我兄弟二人拜在揚州源嶂山烏崖道院門下,座師自號逸陽散人。因聽了家中噩耗,胸中悲戚輾轉難平,竟不能寧心坐忘。故師尊命我們回鄉祭祖,了卻心事,再行結丹大功。”

宸濤子鼻孔中冷冷一哼,轉開目光,盯着胡甲山四兄弟寒聲道:“你們同行來此,想必那事,你們已同他二人講了?”

“本是同根生,自然知無不言。”胡甲山深深的低着頭,似乎生怕宸濤子會從他的神sè中看出什麼端倪來。

“仙府只有一座,裡面還遺下多少機緣,也未可知。你四兄弟不過得了九道玉玦其中之一,多一人便要多分走一份,你心中可想得清楚?”

“回六叔,甲山等已經想得透徹。此撫仙湖仙府機緣人人yu爭,我兄弟四人道行淺薄,唯恐做人嫁衣,有兩位表兄弟相助,便多一分指望。這幾ri碧雲山左近地界,頻有修士爭鬥不休,不知多少冤魂升天。我四人若是守不住玉玦,遭了他人毒手,身死道消,一切徒然成空。還不如多拉一份助力,還怕分出去一些機緣,終還是值得的。況且兩位表兄原是自家人,自然可信,又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宸濤子斷喝一聲,截住了胡甲山的話頭,面sè鐵青的道:“我叫你們託庇於碧雲寺門下,安享仙府機緣,你們四兄弟百般推諉,如今卻找來什麼表兄弟助拳?當真是可笑,胡甲山,你以為多了他們兩個還沒修成內丹的娃娃,就能守得住機緣了?”

胡甲山身子微微顫抖,但依舊垂頭抱拳,站着不動。他手背上隱隱浮起一片青筋,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任憑宸濤子喝罵,也不開口反駁。

那宸濤子手指胡甲山四兄弟,眉毛倒豎,怒目斥道:“你們四人打的好算盤!枉我這幾年來,欺上瞞下,費勁心機,為你們從寺中謀取靈物,以助你們修鍊。卻想不到原是養了四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宸濤子一聲長嘆,狠狠的跺了跺腳:“罷了,罷了!既然你們如此,我也正好了斷俗念,今後你四兄弟莫要再來擾我,我宸濤子全當胡家滿門已死盡死絕了!你們好自為之,謀你們的仙府機緣去吧,將來生死禍福,與我再不相干。今晚待我向師尊負荊請罪,我也好閉死關苦參大道去也!”

說罷宸濤子用力一甩袍袖,徑自快步朝碧雲寺去了。

胡甲山四兄弟身子抖成一團,幺弟胡丁岳腳下躑躅,似乎想去追宸濤子,可夏侯滄走上前來,一手按住胡丁岳,一手按在胡甲山的肩頭,低聲道:“不斷俗緣,不成大勢!事已至此,回頭依舊是刀山火坑,唯有稟執念前行,方能爭得大果報。”

夏侯滄的手掌和話語,似乎又給胡甲山添上了勇氣,他抬頭看了一眼夏侯滄,一字一頓的道:“我四兄弟,今後全仗夏侯掌院師兄照拂。”

“且行無礙!”夏侯滄一擺手,六人繼朝碧雲寺走去,路上自有寺中知客弟子現身引路,只是看向他們六人的眼sè,儘是鄙夷。

到了進了碧雲寺山門,夏侯滄與俞和偷眼四處打量,這座古剎看起來很有些年份,磚石上青苔斑駁,而且爬滿了藤蔓。寺院並不大,而且貌似原本修建時,並不是一座道家的寺院,無論是門庭殿宇的裝飾風格,還是屋舍壘砌的形式,都依稀帶着小乘佛教的影子。雖看起來被人刻意修葺掩飾過,但卻還是不能盡掩那佛院獨有的格局。

整個碧雲寺並不大,約莫只有羅霄劍門道庭一半不到的規模。可是在許多隱晦的角落,諸如石階的側面、步廊轉角處、樹從背後的暗面等,偶爾能看見一些雕花鏤空的方形石板。在外行人眼中,這些石板不過只是些尋常的裝飾物,可深諳築建之道的人就能看得出來,這鏤空石板乃是通風疏氣的管道出口。有此可猜得到,這座碧雲寺地底,必藏有一座深邃的地下宮殿,而且估其規模,恐怕並不會比地面上的殿院稍小。

相比羅霄劍門道庭的氣勢恢弘廣闊,這座碧雲寺給人的印象,就是把許多東西深深的隱藏了起來,如此設計,倒正能令人覺得高深莫測。

碧雲寺的正殿,當中供奉的自然是三清道尊,地面上以彩玉嵌成了一座巨大的六十四卦象陣圖,陣圖上流轉着熠熠仙光,zhong yāng位鎮着一方灰褐sè的四角麒麟雕紋方鼎,鼎中溢出片片煙霞。知客道人引着六人進了正殿東面的花廳,舉手朝廳中一指,不也言語,就自拂袖走了。

胡甲山卻忙不迭對着那知客道人的背影作揖相送,聽夏侯滄在後背輕輕的哼一聲,他才一顫,復又挺直了背脊。六人舉步進了花廳,卻同時眉毛一皺。

花廳中鋪着榆木榻板,上面整整齊齊的擺着幾十個月白麻布蒲團。每個蒲團邊,都靠着一張小小的方木案幾,上面放着香爐、茶壺茶碗之類的物事。

這花廳之中,已坐了十來個服sè各異的人,當六人走過花廳門時,他們一齊轉頭看來。那目光有的深含戒備,有的則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機,駭得胡甲山連退了數步,滿臉煞白。

夏侯滄默不作聲的抬起手肘,抵住了胡甲山的背脊,將他硬生生的推進了花廳,俞和也緊隨着邁步進去。

這花廳裡面,當中間的蒲團全都空着,只有靠着四個角落處坐着人。其中最惹眼的,是東南角的二男一女。單看他們身上的服飾,就知道明顯是西南滇地特有的異族人士。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全穿着深青黛蠟染布作底,鑲彩邊的短衣衫,手臂和腿盡都袒露在外面,腳上穿着編藤鞋。

這三個人的腰後,都掛着青黑sè的小竹簍,前面斜插着短刀。男子頭上層層裹着深靛藍的頭巾,耳垂上掛着銀環,頸上繞着銀鏈。中間坐的那個女子,髮髻上、耳垂上、脖頸間、手腕上、腰腹間、腳踝上全都是極盡繁複的銀飾。她身上的衣服尤其鮮艷,有根巴掌寬,以七彩絲麻布條拼縫的布帶子,在她的纖腰上纏了數匝,又斜肩搭了一圈,短短的裙裾上,拿彩sè的絲線袖着數只斑斕的蝴蝶。這女子看起來也就雙十年華,模樣生得頗為艷麗,一對大眼睛黑漆漆的,透着一股來自群山莽林深處獨有的自然靈秀。這位異族服飾的小姑娘,居然也把白生生的胳膊和腿露出外面,她手中捏着個茶杯,在指間轉來轉去,手腕上的銀鈴鐺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