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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方才以視線搜尋的路徑,俞和靠石壁上的凹凸縫隙借力,一點點的朝海眼深淵中潛下。下行了數百丈深,越是往潛到深處,俞和越是不敢稍離石壁,背脊緊緊的貼着黑色的岩層。在這海眼深淵之下,迴旋的水流竟比剛才猛烈了數倍,稍有不慎,身形就會被激流捲走,而且那渦流中,有成千上萬塊足足有數十丈方圓的巨大碎岩,就好似一片片砂礫般的,被水流卷着四處飛旋,若被撞到,那立時就要骨斷筋折。

小心翼翼的又潛下了幾十丈,俞和看見黑色的岩壁裂縫下面,已經隱約有暗紅色的微光透出,他用手指探入岩壁的縫隙深處,感覺指尖微溫。俞和知道自己已經潛到了海底火脈附近,再向側面挪幾十丈,便可見到第一處凝結着地火銀霜的石縫。

俞和定了定神,真元聚在指尖,把手掌使力插進岩石中,想要在石壁上借力挪移,可他身形才一動,便猛發覺石壁開始劇烈震顫。眼見那黑色岩壁縫隙之中的暗紅色地火光芒,突然間撕裂了整片岩石,洶湧迸射而出。自那岩壁深處,爆發出一聲震撼心魄的雷鳴。

就在俞和身子下面十來丈處,有刺目的明光暴閃。緊接着,足有數百道雷光電芒閃現了出來。

異變驟生,俞和大駭,急忙竭力攀住了石壁,低頭看去,只見腳下碎石紛飛,有團烏光一閃,之前見過的那具棗核形法器從岩壁中衝出,卻剛好有一塊二十餘丈方圓的黑色巨石,被激流卷了過來,狠狠的撞在這法器上,將這棗核形的法器撞得一陣翻滾。

棗核法器上鑲嵌的金銀雲紋一起發出刺目的光芒,從這些雲紋符籙中,飛騰起來百多道青白色的雷光,將周圍的石塊一齊攪成了粉末。

緊接着石壁中噴出了一道赤紅的岩流,被激流一卷,凝成了四處橫掃的滾燙岩石。在俞和的腳下,有層層紅色仙光彌散開來,頃刻間覆蓋了足有半里方圓的一大片石壁。俞和朝石壁上一看,無數大大小小的紅色符籙鋪滿了附近了岩壁,好像是早有人用硃砂在這石壁上繪製好了一般。

“這是,中央戊已震雷符!”

俞和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石壁上的所有符籙同時一閃,半里方圓的岩壁轟鳴一聲,整個爆碎開來,數不清的亂石裹着俞和的身子,直落向海眼深淵中央。

黑色的岩層碎落,露出了潛藏在石壁中的地心火脈,紅彤彤的一大片,似乎有無窮量的烈焰如稠漿,在火靈脈絡中奔流。可除了被那棗核形法器撞破的大坑處,其餘地方並沒有一絲火光溢出,有層淡紅色微光,緊緊的縛住了這一大片地火脈絡。而在那層微光之上,每隔一丈的距離,便貼着一張銀色的三寸符紙,加起來足有數萬張符紙之多。

俞和用雙臂緊緊抱着頭,一剎那間,不知多少碎石狠狠的砸在他身上,簡直像是被一大群人同時以鐵錘擂擊。他還來不及看清那些銀紙符籙上的符篆,便見到地火脈絡上青光暴閃,每一張符籙都被地火燒化,浩瀚的地脈火靈氣爆發出來,將這數萬張符籙一齊祭發。

“符陣!”俞和以為,這將是他最後一個念頭,因為那青色的符陣光芒,從火脈中捲起彌及千丈的一道洶洶熾火,剎那間就將俞和吞了進去。

“熱,好熱!”俞和整個身子蜷成了一團,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猛然間,他醒悟到自己竟然沒有被地火燒成飛灰。睜眼一看,映入眼中的,是面對無盡怒焰,張開雙臂而立的元曦。

四面八方全是火,那連海水都能燃燒起來的地心真火,火的顏色很奇異,像是把白色、紅色、黃色、甚至還有灰黑色的濃漿攪合在一起,只睜眼一看都覺得雙目如焚。

元曦的頭髮又變成了火一般的顏色,在腦後飄揚出好幾丈長,好似網兜般的牢牢捆住俞和的身體。元曦左手托着一團青藍色的火,右手托着一團殷紅如血的火。地火洶湧,可就是燒不到元曦身邊二丈,火流彷彿被一道無形之力阻在外面。

俞和一動不敢動,元曦用頭髮扯着他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踏虛而行。周圍到處都是火,也不知道元曦走向哪裡。直在如海的烈焰中走了約莫一柱香功夫,前面焰光暗淡下來,元曦猛地一躍,帶着俞和穿出了地火的包圍。

俞和感覺周身一寒,知道終於逃出了火圈,回到海眼深水中。只見元曦雙手中的真火已只剩下蠶豆大小的一點,顫顫欲熄,她的頭髮從腦後開始,眨眼間又轉成了漆黑的顏色,元曦把雙手湊到嘴邊一吸,那兩道真火略晃了晃,便化作微光納入她口中去了。

元曦背對着俞和,俞和望不見她的面孔,但只看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便知道這次她為了在地火與岩流中護住自己,只怕一身真元已然所剩無幾。

俞和剛想伸手去扶元曦,可元曦猛然間扭頭過來,整個人疾撲到俞和的面前,張開雙臂雙腿,一把俞和抱在懷中。

俞和大驚,剛要掙扎,可前面的一幕卻讓他的驚呼聲徹底扭曲了。

自元曦身後的火海中,突然撞出了一團十餘丈大小的火球,那是一塊被激流捲來的百丈巨石,橫穿火海時,被地火燒化了表面的岩層,只剩下這十來丈大小的一團岩核,變成了一個裹滿滾燙岩漿的大火球。

這熔岩巨石狠狠的砸在元曦的後背,俞和幾乎聽見了元曦身上傳來筋骨碎裂的聲音,可即使這樣,元曦也沒在俞和耳邊發出一聲痛呼。

她的一頭黑髮,好似鐵線般的朝身後伸直,一時間猶如萬道飛劍絞殺,眨眼間,將那熔岩巨石斬成了千萬塊黑紅的碎石。

斬碎了巨石,長發一卷,又變作了絲緞般的柔軟。俞和只覺得元曦的身子明顯冷了下去,再沒了一絲動靜和生息,只是她那對雙臂,依舊緊緊的環抱住俞和的身體。

俞和來不及去看元曦,他們兩人的身子好像狂風中的敗葉,落進了海眼深淵的中央。激流撲來,將他們捲起,耳邊是轟雷般的水聲,俞和連眼睛都睜不開,一身雄渾的真元,在這偉岸的天地之力中,簡直是燭光與皓月的分別。

渾渾噩噩的,俞和不知道在水流中盪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他記不清多少次撞在岩石上,只覺得一身的筋骨全都散碎了,一絲力氣全提不起來,丹田中的真元瑟縮成一小團,無論如何催運,也不能注入周身經脈。

最後有股巨力裹住了身體,把兩人朝上猛一拋,緊接着就似乎落進了一口沒有水的深井中,俞和在這深井中不斷的墜落,可總也落不到井底,越是觸不到底,俞和心中的絕望越深。

也不知是幻聽還是什麼,俞和覺得落入這深井之中,起初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然後風聲一斂,竟模模糊糊的,聽到有絲竹鼓樂的聲音不知從何處來,接着是叮叮咚咚鐘磬聲響,再接下來似乎有無數人在自己耳邊呢喃着聽不懂含義的話語,其中似乎有僧道的誦經聲,有男子的作歌聲,有孩童的嘻笑聲,也有女子的悲泣聲,過不多久,這些聲音一齊變成了混雜的斥罵聲,似乎有千萬人在相互怒吼,間或還有人在嘶聲呼號着,然後這些人似乎開始流血爭鬥,爆發了一場戰爭,有戰鼓聲,有馬蹄聲,有兵器砍殺聲,有瀕死的哀聲,到最後所有的聲音都平息了,只剩一道洪鐘大呂之音,悶悶的響了九次。俞和勉強睜眼四望,可周圍全是一片深黑,什麼也窺不見。

九聲鐘響後,再不聞任何聲息。

如此直直的飛墜了一頓飯功夫,當俞和已經徹底的絕望,連分毫念頭都再興不起時,耳邊“咔嚓”一聲脆響,背脊似乎撞破了一層薄冰。

“噗通”的一聲大響,俞和終於覺得身體挨着了硬物,自己好像落進了一個溫熱的水潭中,身子砸在潭底一彈,便又緩緩的浮了起來。

俞和張口呼氣,一口潭水猛灌進來,把他嗆了幾下,俞和突然發現,湧進自己口中的,似乎並不是清水,那味道好似蜜糖般甜,而且帶着一股濃郁的龍涎異香。

而且這水一吞到腹中,就聽見腸胃裡一片咕嚕亂響,接着渾身的筋骨都不疼了,轉而微微的麻癢。

“這是什麼地方?”

頭頂有光落下,俞和拖着元曦的身子,向著光亮之處遊了不到十丈,碰到一處石階,便攀了上去。舉目四望,眼前的景緻,讓他獃獃的愣了很久。

如果俞和並沒有錯覺的話,這個空間應該像是把一個海碗倒扣在了地面上,只是他沒法估算此處究竟有多大,因為無論向那邊看去,都似乎總也看不到邊際,遠處全被重重的昏黑掩蓋着。

唯一的光亮,來自頭頂的高處的一朵白蓮花。這蓮花懸在離地不知多高的空中,層層疊疊綻開的花瓣好似瓊玉雕成,多得數也數不清。蓮花底部,有一注清濛濛的光,直落向地面,宛如花莖。

奇妙的是,從四面八方極遠處的昏暗中,不斷的有流星似的白光升起,衝到蓮花之上,一轉,就投進花蕊中去。

俞和正要細看那些白色的流光,可這時,就在他身後不遠處,忽然有團明光大作,俞和轉頭去看,只見十餘丈外的水中,浮着一群碧蓮葉,每九片蓮葉圍成圈,中間簇擁着一支碧玉似的蓮蓬,這蓮蓬上結着七顆蓮籽,分作七色,每顆蓮籽都吐出一道耀眼的仙光,聚成蓮蓬上一團皓月浮空似的瑩瑩白光。

這白光浮浮沉沉,直到七顆蓮籽都黯淡了下去,整隻蓮蓬變作墨綠色,才憑空一躍,白光中有個淡金色的奇形雲篆閃了閃,便化作一道流星,投向那天頂的白蓮中去了。

白蓮下,是一座白玉石穹廬,俞和離得太遠,估不出這穹廬有多大,但光看那雄踞的氣勢,便知絕不會小於一座山嶺。玉石穹廬邊上,九根巨柱頂天立地,每根柱子上,都攀着一條周身光焰四射的虯龍,看不見龍頭,只因這虯龍的上半身,隨着九根通天之柱,貫穿了天極,直往天外不知所在處去了。

遠望這無門無窗的玉石穹廬,俞和心裡閃過一個猜測,這裡莫非是一座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