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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定陽大鎮國寺,始建於大雍朝開國之年,位於定陽城南。寺門口正面,就是京都城最熱鬧的南大街。

既名“鎮國”,修建這座寺廟之時,便是秉着鎮壓大雍王朝氣運的宏願。寺廟歷經數次擴建,如今有九樓、十八閣、七十二殿。站在大鎮國寺前,但見寺廟山門雄奇宏大,中間一個大門,兩邊各配有一個小門,稱之為“三門”,取得是佛家三解脫門之意,即“空門、無相門、無作門”。佛家認為入三解脫門,即可得到解脫,寺院的山門是佛界和俗界的交界處,此三門並立,才顯示出佛門的神聖。兩座小門上各有題詞,一寫的是“崇虛”,一寫的是“垂幽”。中央大門上,刻着大雍開國帝君親筆題寫的“信佛順天”四個大字。

大鎮國寺裡面,更是廊廡曲折縈迴,梵宇輝煌,莊嚴華麗,氣象萬千。有文人贊曰:“榭亭巋然,袁松多壽,綉角畫拱,霞暈於九霄;藻井丹楹,華垂於四照。修廊重複,潛奔潛玉之泉;飛閣岩曉,下映垂珠之樹。風鐸觸鈞天之樂,花鬘搜陸海之珍。碧樹花枝,舂榮冬茂;翠嵐清籟,朝融夕凝。”

據說不管一個人心中有多少雜念紛擾,只要到大鎮國寺中走一轉,看一看外二十四殿的香火雲霞;拜一拜中二十四殿的諸天佛陀;聽一聽內二十四殿的木魚誦經聲;再穿過經幢禪林中的二十四曲合澗橋,當遠處鐘樓上傳來的洪鐘大呂莊嚴之音,胸中如灌醍醐,再多的煩惱也會煙消雲散,一心只欲青燈古佛,長駐寺中。

凡俗之人相傳大鎮國寺中的種種神跡,是有佛祖寄託意念於金身佛像之上。可大鎮國寺表面上是一座凡俗寺廟,其實乃是九州佛宗各門在京都定陽城中的落腳之處,類似道門供奉閣的所在。大鎮國寺中隱居的佛宗高手甚多,平日里不需刻意作法,亦有千重佛光籠罩,自然會感召虔誠之心,顯化出諸般異相來。

容昭皇后的馬車,停到大鎮國寺門邊,寧青凌與侍衛宮女都留在門外,俞和細細叮囑了青凌,便與六皇子周淳風一齊下馬朝大鎮國寺走去。

周淳風常來此處,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感受。俞和卻分明察覺到有一股極其莊嚴凝重的氣機,罩定了整座寺廟,他越是走近,越覺得恍然有道沉如山嶽之勢壓迫過來。

真元自然而然的流轉周身,將這浩瀚佛力卸入俞和腳下的大地。若有懂得望氣之術的人,看天目去看俞和,就見他每一步踏出,足下都生出一團無形的九品蓮台形影,這步步生蓮花的異相,當俞和越靠近大鎮國寺的山門,就越是鮮明。

可周圍都是些尋常的庶民,俞和注意四處去找那黑瘦僧人,但卻一無所獲。

兩人並肩走進了無相門,剛站到天王殿門口,就看迎面走來一個身穿月白粗布僧袍的清瘦中年僧人,這僧人徑直攔住了俞和與周淳風的去路,雙掌合什,口中頌了一聲佛號。

“兩位施主,純一大師有請,還請移步,隨貧僧去地藏殿一敘。”

“純一大師?”周淳風聞言吃了一驚,轉頭看了看俞和,又收聲不語,只等俞和表態。

俞和聽周淳風的驚呼聲,便知這位純一大師定然身份不同尋常,而且自己一走進了大鎮國寺,人家和尚已經等在門口,其中必有玄虛。

不過俞和心道:既來之則安之,本就是來大鎮國寺尋訪端倪,人家自找上門來,邀自己二人過去一敘,必有什麼話要說,去聽聽也好。一來六皇子周淳風在身邊,料想即便和尚有什麼歹心,也需顧忌周淳風的帝王貴胄身份;二來大鎮國寺在凡俗鬧市之中,自己只消小心謹慎一些,莫要一照面就被制住,總有辦法攪出一場亂子逃離。

於是俞和點點頭,作揖道:“自願一敘,還請大師引路。”

那中年和尚一笑,轉身朝後殿去,俞和與周淳風跟着他,在重廊殿宇中徐步穿行,走過前二十四殿與中二十四殿,後面香火信客漸漸稀疏,乃是僧人潛修之地。

“六皇子,這位純一大師是何人?”

“仙師,純一大師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大雍開國建此鎮國寺時,他便是大鎮國寺的住持,執掌寺院五百年後,禪讓住持之位,轉而閉關潛修佛理,據說已經證得金身羅漢果位。便是我父王母后親來,也極難見上一面,更莫要說親聆純一大師講法指點了。”

俞和點點頭,前面那中年和尚自然聽得到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但這和尚渾似全沒聽見,只顧低頭帶路。

地藏殿在鎮國寺的西南角,有主殿一座與偏殿三座。中年和尚在主殿門口站定,合什道:“純一大師,兩位施主到了。”

殿內木魚聲一停,中年和尚推開了殿門,對俞和與周淳風引手道:“兩位施主請進。”

俞和稍稍遲疑了一下,順着門縫朝殿內看去,只見裡面一片昏黑,影約約有兩個人影盤坐在地藏菩薩的金身塑像前。

暗自將真元在白玉劍匣中流轉了一匝,俞和邁步進了地藏殿,周淳風也跟了進來。那中年和尚自外面將殿門輕輕合攏。

藉著昏黃的香燭火光,俞和這才看清,有兩個年邁的和尚,面朝殿門盤膝而坐。這兩個和尚都已不知多少年歲,臉上皺紋溝渠縱橫。當先一個老和尚慈眉善目,兩道銀絲壽眉直垂到顴骨,兩耳耳廓如蒲扇,耳垂奇長,幾乎能搭到肩頭,他一雙眸子沉凝若深潭,臉上不喜不怒,寶相莊嚴。這老和尚身穿石青色的麻布僧衣,面前放着斗大的朱漆木魚,但卻未見他拿着木槌。

另一個老和尚坐在他身側,面上無眉無須,雙眼與雙唇都緊緊閉攏,直挺挺的盤坐在那裡,恍如木雕泥塑。俞和凝神一聽,這老和尚竟然連呼吸聲都沒有,但一團勃勃生機卻好似暖春山頂的青松。

銀眉老僧看俞和與周淳風進來,低宣了一聲佛號,淡笑道:“鎮國寺純一,見過俞和小施主與六皇子。老衲年事已高,腿腳不便,未能到山門前親迎,願二位恕老衲輕慢之罪。”

周淳風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能見到純一大師真身法駕,已是淳風大幸。”

俞和猛聽到這位純一老和尚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來,心中大驚,念頭翻騰間,竟忘記了行禮。

“俞和小友莫要驚詫,老衲雖身居鎮國寺,但亦心繫大雍。俞和小施主在城東校場大展神通,一人一劍獨斗西夷來使,揚我九州修士威名。如今京都定陽街頭巷尾,人人都在傳頌小施主的赫赫聲名。便是老衲聽了這事,也覺得振奮,若老衲年輕得幾百歲,定與小施主煮酒相慶。”

俞和拱手一揖道:“大師謬讚了,晚輩不過是一時逞能,僥倖得勝而已。”

“只怕同軒子也未料到,小施主身居如此手段,獨身破敵。”純一大師忽然莫名其妙的接了這麼一句,可他也沒做解釋,只是將手一擺:“這位是老衲師弟純方,修的是閉口禪,故而緘默,二位莫怪。”

那無眉老僧也不睜眼,只輕輕的從鼻孔中噴出一縷氣流,權當應諾。

俞和卻無暇去深究這閉口禪的玄虛,純一大師寥寥幾句話,已讓他心潮起伏,眼前這老和尚,似乎知道的事情很多。方才那話,沒來由的提及同軒真人,似乎是暗指同軒真人命自己下場邀斗西夷來使,是有深意。

純一大師似乎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就聽他接口道:“皇后寢宮被人布下了逆五行靈偶陣,容昭娘娘身中離神散魄煉屍法,此時俞和小施主和寧青凌小施主既陪六皇子來鎮國寺,想必容昭娘娘已經大好了吧。”

這一句話說完,六皇子周淳風臉上也變了色,他一挺身子,就想追問下去。但嘴巴空張了張,周淳風猛想起面前這老僧,乃是名震九州的純一大師,卻又不知道如何發問才合適。

“大師有觀天查地的大神通,何事都瞞不住大師慧眼,那俞和與六皇子此來鎮國寺,倒要請大師解惑。”

純一大師垂下眼帘,只聽得他身前的朱漆木魚沒徵兆的響了三聲,過了數十息,才緩緩道:“天演命數,但大道無常,俞和小施主本就是定數之中的異數,何需來問老衲?”

俞和皺了皺眉道:“大師,晚輩不懂。”

老和尚正要接口,但六皇子周淳風忽然直直的瞪着純一大師,沉聲道:“大師既然知道我母后中了煉屍術,以大師之能,要救我母后易如反掌。淳風有一事不解,大師身為大雍鎮國法王,卻坐視帝後被歹人所害而無動於衷,究竟是憑何緣由?莫非大師鎮的只是北宮賦春娘娘的氣運,卻不顧我母后容昭的生死?”

周淳風話音一落,俞和猛見對面兩個老和尚一齊睜開了雙眼,目綻奇光。

俞和心中警兆大生,伸手在地上一推,飄身擋在了六皇子周淳風的面前,只聽見純一大師宏聲念佛,四字佛號撞入耳中,好似驚雷巨響,震得俞和心神亂顫,魂魄欲飛。他喉頭一甜,頓感一團逆血翻上來,俞和猛一咬牙,硬生生將涌到咽喉的逆血吞回腹中,臉上青氣一閃,額頭冷汗涔涔滾落。

這老和尚一身佛功深不可測,修為不下於長空洲符津真人,只怕能直逼長鈞子,金身羅漢果位的確非同反響!

俞和咬着牙,寒聲道:“六皇子帝皇貴胄,大師這是何意?”

“邦邦”聲連響,俞和只覺得那朱漆木魚的每一聲,都好似扯動了自己的心脈,暗自調理那丹田中亂作一團的真元,俞和雙手指尖,已然隱隱有劍芒吞吐。

六皇子周淳風卻恍然未察覺方才的兇險,他推開俞和的肩膀,對着純一大師喝道:“大師,父皇母后已被長生之術亂了心神,我要見光武祖帝!”

“釋天已然閉死關坐禪,不問外事十七年。六皇子稍安勿躁,你不可見他!”

純一大師一句話,暗含了佛門無上獅子吼的神通,字字如洪鐘之聲,震得整座地藏殿搖晃起來,撲簌簌的有許多灰塵落下。一時間,俞和彷彿覺得純一大師的身子,直能有百丈高,好似一尊萬古坐佛當面,腦後一輪明光照耀四合。

俞和身子猛晃了晃,臉上煞白,錦袍下的中衣已然全濕透了。身後六皇子周淳風悶哼了一聲,翻身栽倒,雙目一翻便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