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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的天氣就這樣變幻無常,早課時還是晴空,從藏經院出來,便漸漸陰霾,細細的雨絲飄散着,落到俞和的身上。雨水的清涼,隨着空氣灌入胸口,把在後苑舞劍受傷後,淤積在心底的一團煩悶之氣,絲絲縷縷的帶走。俞和放慢了腳步,就這麼若有思若無思的走着,濁氣吐盡,心中漸漸寧定,呼吸不再如剛走出藏經院時那麼粗重,又復悠長深遠起來。

回到東峰自己的屋裡,俞和盤膝坐在床前的蒲團上,把《清凈坐忘素心文》、《小周天鍊氣術》、《迴風劍譜》和雲峰真人賜給的木劍一一排在面前。他不敢莽撞,先是垂目默念了三遍清凈坐忘素心文,雖不聽息觀光,卻使心如平湖,不急不躁。

這才先取過《迴風劍譜》,翻開來,第一頁寫着幾百字的劍譜總綱,果然如雲峰真人所說,這劍法的主要功效,乃是煉體。每一式皆針對不同部位的筋骨加以拉伸鍛煉,自第一式開始,皆須耗費幾日的水磨功夫,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直至筋骨舒展,動作自如,方可習練下一式。總綱中淳淳叮嚀,絕不可魯莽冒進,否則筋骨撕裂,若不得及時治療,便會傷及肉身根本。

總綱後面是每一式的圖形,與雲峰真人所使的一般無二。人形上還繪着細細的紅線,指出內息運行的路線與關竅。最後一頁上是寥寥數十字的一篇心法,講的是練劍時如何存意呼吸節律,使內息順暢,貫通筋骨。

細細的把整本劍譜通讀三遍,再回憶所見雲峰真人的親身演練,俞和方覺得窺見了這迴風劍法的全貌,心中唏噓,幸好自己是當著雲峰真人在場,及時獲救,不然難逃卧床靜養。

既然雲峰真人曾說,靜功、鍊氣、修劍三種功夫須得同修,俞和倒也不急着操練劍術。放下《迴風劍譜》,便又拿起《小周天鍊氣術》。

翻開書,前幾頁儘是圖形配以小字注釋,講的是人體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的線路走向與穴道位置,着重細細說明了任督二脈構成的小周天循環。

俞和早年所讀的道家經典中,多的是講述內丹修行的文章,甚至原先卧室牆壁上,便貼着人體經絡全圖,日日參詳,那時雖鍊氣不成,卻學成了一手針灸妙術,有左近的百姓來求醫的,若是尋常雜症,也不用張真人施法,俞和一番針灸施為,倒也着手成春。

對於這人體經絡穴道,自然是胸中爛熟。可俞和也不敢草率,這小周天鍊氣術畢竟是仙家鍊氣秘法,恐與尋常醫經不同,於是依舊細細研讀了一番,未發現有關經絡穴道的描述有何不同,只是醫經中對於隱脈的描述似是而非處,在這鍊氣術中,卻寫得十分明晰。

書中解說完人體的周身經絡穴道,便開始介紹小周天搬運的修行法門。

小周天以丹田之氣下沉,循小腹,經會陰生死竅,過穀道至尾閭,沿背脊逆督脈上行,達頭頂百會穴,再循任脈下行,過顏面咽喉,由胸腹正中線入丹田中,周而復始,循環不已。因主要行氣路線是任督二脈,所以書中重點說道:“任督兩脈,人身之子、午也。乃丹家陽火陰符升降之道,坎離水火調交之鄉。故小周天又稱子午周天,或取坎填離、坎離調交、水火既濟、心腎相交等。”

除了書中正文,雲峰真人一併將自己的修行手記也交給了俞和,前一篇寫的是關於初培內息的方法,如何引祖竅神光下照黃庭,如何吐納生息,一一記錄的方法和親身體悟。後一篇是整個小周天搬運過程中,如何存想內息行走,以及內息貫穿每處穴道的感受。雲峰真人的手記寫得很有獨到之處,有一些奇思妙想突破了內丹法的陳腐窠臼,直入精微。

俞和通讀小周天鍊氣術,卻沒有讀完《迴風劍譜》之後躍躍欲試的感覺。這小周天鍊氣術似乎比自己暝暝中聽到莫名聲音吟誦的神秘經文,要粗淺的多。只講到內息的搬運,卻未言及如何收攝天地元氣。

《小周天鍊氣術》中,雖也有調息的法子,但調的卻是內息,要求內息運轉不休,將人體所生真鉛鎖住,通過小周天搬運,不斷的煉精化氣,周而復始,壯大內息,再以自身為鼎爐,燒煉內丹。而那神秘的經文,更多講的是以呼吸導引,從外界收攝元氣,這天地日月星辰草木皆有元氣,可采煉納入自身真元,然後以天地為鼎爐,陰陽二氣為火,燒煉內丹。

雖然俞和不懂其中玄妙之處,但也覺得那莫名的鍊氣法,似乎高深廣闊得多了。

俞和心潮一起,張口噴出一道濁氣,再引一道清氣入體,丹田中頓時一團熱流充盈。

循着小周天循環的線路,俞和存想這熱流下沉,直至會陰生死竅,轉而沿着後背正中的督脈緩緩上行。內氣如滾水,每流過一個穴道,俞和便渾身一震,穴道中也生出些微熱氣匯入內氣中。

當內氣每過一處穴道,俞和隨即鼻吸口呼,吐納一次,丹田便中又生出熱流,沉下會陰,轉入督脈上行,形成後浪推前浪之勢。

內氣直貫百會穴,轉而順着任脈由顏面向下,落回丹田。

一周天行畢,彷彿一大碗熱辣的湯水吞入腹中,燥熱之意剛起,雙腎部各生一團清涼,繞着丹田一旋,周身暖洋洋溫融融。

就這麼數十次呼吸之間,俞和完成了一次小周天的搬運。其實他昨天性光圓滿神光下照之時,初生的內氣早就自發的循着小周天乾坤經流轉一周,但那只是機緣巧合,並不是俞和存意導引,其中感受微妙之處,自不相同。

按下心中浮起的一絲喜意,俞和凝神小心的導引內氣,循着小周天氣脈運行三十六次,漸漸隨心如意,每吐納一次,便可作搬運一周,三十六周搬運收功,只覺丹田中真氣充盈,生生不息。

雙手在地上一按,整個身子便躍起,足尖一挑,木劍輕輕巧巧的飛入掌中。

推門而出,細雨依然,俞和長吸一口氣,只覺得丹田如洪爐,湧出滾滾熱流,內氣沿着經脈直達手掌,擰腰探臂,使出迴風劍法第一式,劍鋒突刺,直發出“嗚”的一聲怪響。

這一式使得架勢十足,可原本筋骨拉傷之處,卻只是微微一熱。

俞和心中登時信心大增,翻腕探步,將第二式使出,木劍逆着山風過揮,發出尖嘯,竟隱隱然頗有些劈風卷嵐的勢子。

第三式揮出尚無異樣,緊接着第四式便感覺手腳遲滯,呼吸一亂,胸口發悶。俞和也不管地面濕冷,連忙盤膝坐下,調勻呼吸。吐納了半晌,才覺得胸前舒暢,丹田中內氣平復。

看來之前第四式沒使完,終究是差了一點。

氣運十二小周天,自覺地周身暖洋洋的,手腳充滿了力氣,俞和才又站起來。這一次刻意放慢了揮劍的速度,細細感受筋骨伸展。前三式依舊輕鬆自如,到了第四式則更加緩慢,配合著呼吸節律,幾乎是一寸一寸的挪動木劍,迴旋身體,照着《迴風劍譜》上的內功法門,心中存想內氣如珠,於筋骨僵澀之處來回滾動。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這才將劍勢使到十足,依舊感覺手臂肩背隱隱酸麻。

垂手而立,吐納調息,俞和又從第一式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反覆演練迴風劍法前四式,自覺每一次演練,皆有細微差別,尤其是第四式使完,便感覺筋骨或酸麻或脹痛,存意內氣運轉之後,化作一片酥癢。

少年心氣,總是勇猛精進,這簡簡單單的四式,卻讓俞和練得茶飯不思,午時有童子送來飯食,俞和也不顧得去吃,直到下午申時,腸胃轟鳴飢渴難耐,才端起米飯,草草扒了幾口,再灌下兩海碗山泉水,便又舞劍不休。

酉時晚課,依舊是誦經,雲峰真人見了俞和,也沒言語,晚飯用畢,眾弟子各自散去,這時山間雨勢轉疾,俞和奔回自己的屋裡時,已是滿身泥水。

看了看床邊堆放的兩套衣衫,俞和搖頭苦笑,只怕執掃的童子要埋怨他糟蹋衣物了。於是乾脆裹起一塊布巾,就着大雨和山泉,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又將衣服搓洗乾淨了,掛在檐下。

初春的時節,山中夜雨寒濕,俞和便在屋裡升起一盆炭火,盤膝坐在床上。

閉目入定,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依舊放出清濛濛的光芒,照得肉身通徹。存意內視,便看見自己丹田處一團白色的內氣聚集,不時分出一絲一縷,自然而然的沿着小周天迴轉。

俞和心念一動,忽地所有的內氣都翻騰起來,化作一道白練,下沉生死竅,沿任督二脈運轉不休,且自己每吐納一次,便有新的內氣從丹田中生化出來,匯入周天循環。

窗外雨聲淅瀝,火盆中的毛竹炭,發散着幽幽的溫暖。忽地,“噼啪”一聲爆響,伴着一縷青煙,幾顆火星從竹炭中濺出,向上裊裊的升起,俞和暝暝中,隨着飛升的火星抬起視線。

恍然間,屋頂消失了,淤積的雨雲也消失了,只剩下蒼茫漆黑的天穹,星宿列張。低頭望去,群山莽莽,河流蜿蜒。自己仿似無依無憑的端坐在虛空之中,頭頂的六角經台緩緩旋轉,丹田如無形的鼎爐,蘊含著天地間唯一的溫暖,一道白氣如煙,循環不休。

這幻景猶如夢寐,似乎處處看得真切,又似處處皆是虛妄,六角經台如一輪明月無暇,照耀着山間的竹林,有一少年迎風舞劍。

看那少年架勢,分明舞得便是迴風劍法,一招一式磊磊落落,有時從第一式依次舞到最後一式,有時從最後一式逆回舞到第一式,又有時全無順序,隨性而為,只是無論劍招次序如何,這少年一路使得渾然天成,瀟洒如意。

這情形,直把俞和看得如痴如醉,那夢中舞劍少年的每個動作,俱都牽動着俞和的內息,少年每一劍揮出,俞和的小周天循環中,便分出細細的一道內氣,貫入這招劍勢所牽動的脈絡和筋骨。

溫暖的小屋中,只見俞和的肌膚外面,彌散着極淡的一層白氣,他周身的筋肉血脈,不時抽搐蠕動。

油燈如豆,雖無風,可木桌上平放的木劍和牆壁上懸掛的通靈法劍,它們的影子卻開始的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