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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自幽冥境離去後,傾瑟便懶洋洋地坐在忘川河彼岸的月凰樹下,手撐在三生石上邊,昏昏入睡卻又難以真的入睡。說起來這幽冥境一天到晚皆是一副幽幽沉沉的光景,上午下午也都差不多。

但幽冥境外頭,估計正是下午時分。

她一直在回想着天帝對她說的那番話。魔族鬆動,她可以有機會再一次拿回她的心。以前不是沒試過試圖自魔族手裡取回那顆心,但卻一次都沒成功過。或許魔族絲毫不在意一個神仙有沒有心,它們奪走了自己的心只圖新鮮便養在魔女身體里,殊不知傾瑟卻為此不識七情六慾三萬年。

三萬年,足以抹滅太多東西。起初想奪回心的那種迫切感,在一次一次的失敗中漸漸歸於平靜,而今再一回聽到這個消息,傾瑟只覺得自己難以再平靜,整個人隱隱騰起一股焦躁來。

究竟在焦躁什麼呢。她不知道。

恰逢此時,傾瑟不經意地一抬眼,瞟到了忘川河上。忘川河上漂浮着東西。

那是一盞琉璃水燈。

傾瑟正起身來,看着一盞兩盞三盞四盞,越來越多的琉璃燈順着河道漂了過來。不消片刻功夫,眼前整片忘川河皆被琉璃水燈給擠得滿滿當當的!

傾瑟驀地想起,某年某月某日的下雪天里,有人送給她一盞琉璃花燈,花燈拎在手裡一閃一閃的,映襯着紛飛的白雪,十分好看。

賣花燈的師傅問,要不要在花燈上題字,還順便遞過來一隻小巧的毛筆。

於是一隻蔥白修長的手接過了毛筆,專註而認真地在琉璃燈上提了“百里錦瑟”四個字。

那夜,人已離去,小橋上就只剩下她一個的時候,她便舉着那盞琉璃燈在橋欄外,手指一松,琉璃燈輕輕落入了安靜流淌的河水裡,激起一絲一絲的漣漪,隨着河水越漂越遠不復回來……

傾瑟回過神來,走到河邊撈起一盞琉璃燈,燈上已經沒有百里錦瑟,而是一片空空如也。她恍惚中,卻以為這些是她遺失的琉璃花燈,以為百里錦瑟還深深地刻在燈側。

“喜歡么?”身後冷不防想起一道淡淡悠遠的聲音。

傾瑟不用轉身就曉得是君玖站在後邊,她問:“這些是你放的?”

“嗯。”

傾瑟輕輕笑了一聲:“上神喜歡放燈,五湖四海寬敞得很,為何要放在我幽冥境,倒是顯得佔地方了,看着礙眼。”

君玖蹙了蹙眉:“不喜歡?我原以為你該是喜歡才對。”

傾瑟緩緩轉過頭去,看着君玖,道:“這些不過是凡間俗氣之物,上神說一說有何值得本司喜歡的?”

君玖眯着眼睛定定地看傾瑟,看了半晌才若無其事道:“也對,本君也只是料想司主會喜歡。但凡是個女子皆愛這些鶯鶯燕燕的東西,司主倒不落俗套。”

“那本司現在就告訴上神,我最討厭琉璃燈。”傾瑟說得一派雲淡風輕,眉目卻隱隱糾起。

君玖繼而抬起眉梢,似笑非笑:“司主無心無情,竟然也有令司主討厭的東西。既然能讓司主討厭,想必這燈帶給司主的印象是非常之深刻。”

“寒生!”傾瑟側身便對着忘川河對岸叫道,“你給本司過來!”

眨眼一瞬間,寒生就穩穩噹噹地停在了傾瑟跟前,彎身作揖:“司主。”

傾瑟寒幽幽道:“不是讓你傳話下去給本司死守黃泉路口嗎,為何本司還能在這裡見到閑雜人等!”

寒生剛想答話,君玖就閑閑散散道:“就是,這等小事都辦不好,你說你還有何顏面繼續侍奉司主左右?不如另換他人侍奉司主,隔日本君就讓青丘送過來幾個小婢,也好細心周到些。”

傾瑟眯了眯雙目,道:“本司說的這閑雜人等就是上神無疑。”

君玖疑惑道:“咦本君不是來向司主求婚的嗎怎麼也算是閑雜人等?”

傾瑟懶得繼續與他糾纏,遂問寒生:“這河裡的東西是自哪邊漂過來的?”

寒生答道:“回司主,是青丘君玖上神在黃泉路那頭的忘川河上游所放,下官勸阻過道是這樣污染環境,可上神不聽下官勸阻。”

君玖上前一步,冷清清問:“你當真有勸阻過本君?”

“得了得了”,傾瑟忙不耐煩地揮揮手道,“這滿河的花花白白的看起來委實不舒坦,寒生去叫人來,將這些東西一併撈起。唔十八層地獄那邊煎油鍋不是需柴火么,就弄到哪兒去。”

寒生嘴角隱隱揚了揚:“是,司主。”

寒生走後,君玖努了努嘴,卻絲毫不惱不心傷道:“你將本君好不容易放的水燈拿去當柴火燒,那本君的求婚還算不算?”

傾瑟乾脆道:“不算!”

君玖眯着一雙細長的狐狸眼,暈開唇角,道:“好,那下回本君就再求一回。”

傾瑟習慣性地挑挑眉,道:“上神若是閑得慌了,不妨回去青丘好好調教狐子狐孫,來幽冥境做這些傳到他人耳朵里怕損了上神的面子。”

君玖一派雲淡風輕:“面子是什麼又不能吃,本君以為還是及不得本君未來的夫人重要。”

“……喂你這般死纏爛打的莫不是真想讓我當你夫人罷?三界誰人見了我不躲得遠遠的,你倒好偏往這裡湊,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君玖手撫上月凰樹,指尖輕輕地摩挲着那妖冶的花朵,淡淡道:“本君倒希望三界所有人都對你唯恐避之不及,這樣一來就本君就沒有對手了。唔不過他們想來爭,倒也不是本君的對手。”

“……我不認識你。”

想來君玖隔三差五就往幽冥境跑一趟,這一來二回地倒是跑上癮了,不管傾瑟如何冷言冷語,他皆不會惱也不會沮喪,仍舊是將他九尾狐族的清高和優雅發揮得淋漓盡致。

傾瑟坐在大殿看折章時,遠遠兒地就聽見了腳步聲往這裡過來,蹙了蹙眉冷不防出聲道:“在本司沒看完這書桌上撂着的所有折章前,你不許進來。”

於是君玖好巧不巧地停在了門口處,撣了撣雪白的衣擺,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道:“原來司主今日公事繁忙,倒像本君來得不是時候。”

傾瑟頭也未抬,道:“曉得不是時候就給本司回去,今日本司沒空招呼你。”

君玖沉吟了下,道:“唔前幾日本君來也並未見司主有何招待,遂今日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本君且先進來坐坐,閑茶之餘看看司主認真閱折章,也卻卻是樁美事無疑。”

傾瑟心情極差地自書桌上抬起頭來,冷冷淡淡地看了君玖一眼,口氣不善對着殿外道:“寒生,給君玖上神煮一壺茶來!”

於是,不一會兒殿內便茶香裊裊。君玖上神在桌几那邊悠閑地飲着清茶,而傾瑟卻再也無法認認真真地看折章。只要一有君玖在眼前,她就覺得甚為煩躁,這種感覺隨着時日增長而愈加明顯。

遂傾瑟看了一會兒折章,時不時又蹙緊了雙眉不耐煩地看一眼君玖。君玖安靜得很,獨自坐在那裡,一身雪白的衣袍襲地,青長的墨發自肩背上鋪散開來。他面前放着一盞茶,手撐着下顎半垂着頭,卻不知在思量什麼。

下一刻,君玖似察覺到了傾瑟的目光,抬起眼帘來衝著傾瑟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繼而微微暈開唇角對她淡淡地笑。那一笑,足以讓整個大殿皆黯然失色。

傾瑟有些惱,埋下頭去。

此時,蘭香撲近,桌邊就已經安放了一杯清茶。雪白的身影斜斜靠着桌沿,輕笑道:“是不是本君在這惹得司主不自在了?要一口氣看這般多東西,累得緊,乖先喝口茶。”

傾瑟握筆的手緊了緊,道:“上神喝茶若是喝夠了,閑也閑夠了,就回去,莫要在此地礙着本司。”

倏地一直修長白皙的手指出現在傾瑟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指着傾瑟面前擺着的一方折章,道:“唔這個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傾瑟細細看去,這個折章恰恰是輪迴司那邊呈上來的,是想再向傾瑟請示一遍,這個季度是否也要將前世作惡之人在輪迴時統統投入畜道,輪迴三世以上方可再度為人。

若放到平時,傾瑟定會毫不猶豫地執筆在上面批個“准”字。可君玖都這般說了,她便抬起頭挑眉問:“前世因今世果,輪迴無非是圖個因果循環,這有何不妥?”她以為大抵君玖也覺得幽冥境的規矩太重懲罰太嚴了罷。

哪曉得君玖兩指摩挲着下巴,卻思忖道:“這懲罰……是不是太輕了些?”

傾瑟一怔,問:“如何個輕法?”

“人世間生而為人最難,做人亦是最難。做畜生倒是無憂無慮,幾年十幾年又可重入一次輪迴,三次輪迴不過眨眼的光景。前世若是作惡他人,還不如下一世便成一個被他人作踐之人,孤苦伶仃嘗遍世間的苦難,這才算得上是因果循環。司主你說是不是?”

“果然夠狠。”傾瑟難得對君玖露出贊同的神色。

君玖淡淡道:“哪裡哪裡,司主太謙虛了。”

一說起這輪迴之事,傾瑟忽然想起了什麼,側頭對着君玖呲道:“嘖你這麼一說本司倒是想起來了,上回在凡間時你不是殺了本司的全家么,本司回來就是這般做的。”

“怎麼做的?”君玖眯了眯眼。

傾瑟寒森森地笑道:“讓我們莫家做大富大貴之人,讓你們百里家做卑賤潦倒之人。”

她原以為能在君玖麵皮上看到多餘的類似於悲憤羞辱亦或是震驚的表情,不想君玖只眯着眼笑,伸出手去竟觸碰傾瑟的臉,低低道:“你果然怨本君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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