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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家的官家一向能幹,且不怎麼懼這衙門裡來的氣焰囂張的師爺,走到這邊來,一本正經道:“我們家少爺先要娶慕小姐,凡是要有個先來後到,就算是縣令大人也不得例外。師爺你說是不是?”

師爺無謂地笑了笑,兩撇鬍子亦跟着上揚,睨着鳳家的管家道:“莫不是你鳳家還想與縣令大人搶妻?這城裡的大家姑娘多了是,鳳家完全不必將眼光只放在這一處,大可選其他的姑娘。”

管家毫不示弱:“既然如此,那為何縣令大人偏偏又要來這裡提親?”

“我們大人看上了誰想娶誰,何時輪到你來過問。”

“那有本事縣令大人也莫要奪人所愛強人所難。我們公子已經下了聘禮了,這門親事便是定下了。”

……

你一言我一語,終於師爺矜持不再:“你好大的膽子,鳳家好大的膽子,竟膽敢與大人作對搶大人未過門的妻!”

“你不要血口噴人,到底是誰搶誰的?!”

自始至終,慕老爹一句話都插不上。見他二人喋喋不休似沒個頭,慕老爹索性嘆了口氣攏了攏袖子踱進了慕府大門,並吩咐小廝關了大門。還道,讓他們商量好誰的聘禮留下誰的聘禮抬回去再來找他細說這門親事。

況且這一切都還沒有定論。得女兒慕文錦親自點頭才是。

結果,師爺與管家一番“商議”之後,兩家的聘禮都留了下來。

無奈,慕老爹總得先問問慕文錦的意思,遂將縣太爺送來聘禮要提親娶慕文錦一事告訴了她,若是她回心轉意便退去鳳家的聘禮。

在慕老爹的意料之中,慕文錦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便淡淡然道:“爹,將縣令大人送來的禮都還回去罷,就說我們慕家攀不起權貴。”彼時她正在眯着眼睛賞一幅畫,興緻濃處時便捻起墨筆往那畫上添了幾筆。

可惜卻不倫不類。

她並非大家閨秀,擅長琴棋書畫。她一向只會賞,不會玩弄。

只聽慕文錦吩咐丫鬟到:“改日隨我去集市多買一些字畫回來。”丫鬟很明事理地將書桌以及被慕文錦畫壞的那幅畫收拾了去。

慕老爹搖頭嘆息,給女兒選夫婿就好似給自己選老婆一般,女兒漠不關心,他倒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他記得以前,慕文錦不是這個性子。

起碼與柳墨在一起的那陣子,就笑得更多一些。

第二日,慕老爹還沒來得及將縣令大人的聘禮給退回去,正主兒了來了。

來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柳墨和鳳紫陌,兩人似約好了一般,齊齊出現在慕文錦的面前。

鳳紫陌閑散地坐在慕府的大廳,手裡端着碧茶,揭蓋吹了吹茶氣,優雅地戳了兩口,鳳目微挑看了對面同樣坐着的柳墨一眼,一臉春風蕩漾地笑道:“上回雲閣文錦你沒去真真是可惜了,雲閣的菜肴可口不說,琴音亦是嫻雅。”

慕文錦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這麼說鳳公子是去了雲閣了?”若要真是去了雲閣了,她又怎會在青樓遇見這鳳紫陌。

鳳紫陌從容得很:“我的意思是,下次我帶你去雲閣吃東西聽琴音。”

這個時候,一身白衣的柳墨揚了揚眉,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聽琴音?不是那清雲姑娘的琴音最為悅耳么,鳳公子還包了月。”

鳳紫陌面不改色:“縣令大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柳墨聞言抬頭,眯起了眼:“本府來與錦瑟定婚期,請問你來此地幹什麼。”

鳳紫陌露牙璀璨一笑:“我亦是來與文錦商定婚期。”

“錦瑟又沒答應嫁給你,跟你定什麼婚期。”柳墨問。

鳳紫陌反問:“那文錦答應嫁給大人你了么?”

“本府與錦瑟三年前就已經——”

今日這兩隻貨不約而同地來了慕府,慕文錦本來就不甚待見,而今只覺頭昏腦漲。尤其在聽到柳墨說什麼三年前,她哪裡還記得什麼三年前。遂不待柳墨說完,她便冷聲打斷了他:“三年前我不曾與你相識。”

柳墨實實在在地怔住了。

後來鳳紫陌興緻滿滿還想再與慕文錦侃個天南地北。柳墨沉默了正正好,省得他來打擾自己。

不想慕文錦脾性斗轉,幾句話說不到一處,招來小廝便毫不客氣地吩咐了下去:“送客。”

於是這婚期沒定下,慕文錦也沒說要不要嫁,要嫁哪一個。

出慕府時,鳳紫陌洋洋洒洒地打開摺扇,哼唧了一聲:“奈何縣令大人如此掃興。”

柳墨頓時戾氣襲身:“你再敢廢話一句,本府就端了你鳳家!”害得鳳紫陌及時以摺扇遮住了嘴。

今日天氣晴好拂風生香。慕文錦早就與丫鬟說好了,想去尋一些順胃口的字畫。遂不管慕老爹對她的婚事如何心急如焚,她便領着丫鬟上街了。

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但這成親一事急也是急不來的。

慕老爹問了寶貝女兒:錦瑟啊來來來,你與爹好好說說,那鳳家公子和縣令大人,你想嫁哪一個呀?

慕文錦淡然吁了一口氣,應道:“真要說,一個都不想嫁。若要是相較起來,還是鳳紫陌罷。隨便點。

就是這“隨便點”三個字,實實在在地戳准了慕老爹的心窩子。女兒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如此漠不關心,怎能不令他心焦。

不過,他更心焦的還在後頭。

慕文錦說是要嫁鳳紫陌罷,慕老爺更加愁。因為縣令大人不準慕文錦嫁。今天說是隔壁的阿貓阿狗死了不宜婚嫁,明天又說是哪家孝子在守孝沾不得喜氣。

反正縣令大人總是能理直氣壯地尋個借口,沒事就過來慕府轉一轉,板着一副正經面孔專干非正經的事。

前院有了縣令大人在,慕文錦自然而然選擇了後門進出。

丫鬟緊隨着慕文錦走在街上,兩人又是從後門出來的,便在慕文錦耳邊嘀咕了一句:“小姐就那麼不願意見那縣令大人么?為何要嫁鳳公子呢,與鳳公子比起來,縣令大人其實也不差。”

慕文錦冷不防住了腳步,丫鬟還不察覺,兀自往前多走了兩步,見慕文錦沒走了,方才回過頭去看着慕文錦,一臉天真無辜地問:“小姐你不是要買字畫嗎怎麼不走了呀?”

慕文錦見丫鬟如此愣頭無知的模樣,只捏了捏鼻樑,繼續走,邊道:“走路便走路罷,莫要七嘴八舌的。”

丫鬟吐吐舌頭,不再多語。

後慕文錦和丫鬟繞了幾條街,繞進了一條專賣古董字畫的街上。不想這條老古董街幾年如一日地不變,而今卻又新開了一家店。

好巧不巧,恰恰是一家賣字畫的。

慕文錦不由自主地在門口停留了一下,丫鬟便作勢問:“小姐要不要進去看一下?”

進了書畫店,並沒有令慕文錦覺得有一種古香古色之感。店裡十分乾淨素淡,安放書畫的書架桌台亦一塵不染。

着湖藍色衣裳的店家正背對着慕文錦,撈着衣袖一絲不苟地整理着許多書畫。他的背影很頎長,一如一般的書生公子,渾身帶着股墨香氣,卻並非十分出挑。

店家聞着響聲扭過頭來,在看見了慕文錦之後露出斯文卻明媚的笑:“小姐要買字畫么?”

慕文錦眼睛自桌台書架上一一掃過,淡淡道:“這些並非古玩真跡。”不過寫的畫的卻委實不錯。

店家便問道:“姑娘想尋古玩真跡?”

慕文錦兀自賞看着沒答話,丫鬟便很是有模有樣地出聲道:“我們小姐想挑那種專供塗畫的字畫,你這裡有沒有?”

“專供塗畫的字畫?”店家攏起眉頭表示不解。

丫鬟呲了一聲,解釋道:“就是那種不是出自大家手筆,但字畫很漂亮且又不是十分貴重的那種。”

“有。”店家如是答道。

慕文錦這才總算掀起眼皮看了店家一眼。那一臉的春風溫然,如三月花開,十分順眼。慕文錦問:“在哪兒。”

店家道了一句“小姐請稍等”,隨後轉身去拿來了紙墨筆硯,將白生生的宣紙鋪在桌面上,竟提起墨筆便輕輕淡淡地勾畫了起來。

他畫的是一盞落花嫣然的光景。畫里如淡風拂過,一朵朵妖嬈荼蘼的花層層疊疊綻放開來,大紅色的花瓣輕輕落落揚了一地。

極美。

慕文錦看了半晌,方才抬頭問:“畫的什麼花?”因為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花。

店家笑了笑,道:“不曉得,有感而畫胡亂想的。”

最終慕文錦將那幅畫抱了回去。確實不貴,但她不一定捨得拿來隨便將它塗花。踏出書畫店門口時,店家在身後暖洋洋地道了一句:“若還想要可以隨便塗畫的字畫,下次來我算你便宜一點。”

慕文錦沒說好,但也沒說不好。

後來,那店家賣給慕文錦的字畫一律都賣得很便宜。遠遠不抵他才華所值的價。

然那是許多年之後,慕文錦才曉得,她所收集的店家所畫的字畫,每一幅都是真跡,絕版真跡。

堂堂幼帝的太傅,無意間遊歷跑到了一座寧靜小城,替一家書畫店老闆賣了許多幅親筆字畫,還不知是為哪般。若要是讓世人曉得這各中緣由,怕是會話料一陣。

到此結束。沒有結局不問原委。若真要問,最後慕文錦嫁給誰了,她的良人始終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