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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瑟回到幽冥境時,寒生早已經在黃泉路口等着她。

寒生手裡拿着一件袍子,走上前輕輕披在傾瑟的身上,聲音沉穩乾淨道:“司主還是回來了。”其實他一直不喜他的司主與其他任何人走得太近,就算知道司主心裡想的誰念的誰,他也想她一直做一個無心無情的幽冥司主,正如這三萬年來一樣。如此一來,便只有他寒生一人守着她。

可而今,寒生卻寧願傾瑟不回來,就好好地呆在青丘,起碼呆到五個七七四十九日之階段結束,不,就算是只呆到今日結束也可以。

傾瑟氣息懸浮虛弱,道:“幽冥境事務繁雜,哪能一直在外閑晃。”說罷她雙目一閉,身體便軟軟地倒進了寒生的懷裡。

寒生連忙摟住了傾瑟,道了一聲“下官冒犯了”,便將傾瑟抱起,進了幽冥宮。

趁着傾瑟沉睡的空檔,寒生將她安放於卧榻之上,說傾瑟喜歡冰蓮湯,他前兩日去天山借了幾株冰蓮回來,現在就去熬煮,待到傾瑟醒過來時便可以入食。

不想寒生將將一轉身,手便冷不防被傾瑟突然蹭起來握住。她的身體虛也是一陣一陣的,待緩一緩也就恢復了些力氣。

傾瑟疲軟地坐了起來,手撐着額頭,疲憊道:“想去哪兒。”

寒生頓了頓,道:“下官去給司主炖湯。”

傾瑟聲息沒多大精神,道:“就算你現在去青丘也沒有用,青丘君玖已被本司施法困住,你無法帶他到幽冥境來。”

寒生掙開傾瑟的手。生平第一次他被傾瑟握住手,無數回奢望他能牽起傾瑟的手,若有這樣一個機會,他絕對死也不會放開。只可惜,他不得不放。

他執拗道:“總歸是有其他辦法。”

“寒生!”就在寒生將將要走出門口時,傾瑟喝住了他。

傾瑟冷聲開口道:“若你膽敢再往前踏一步,本司就撤了你幽冥境第一判官之職。”他聞言也只身體頓了頓,隨之還是毫不遲疑地抬腳踏出了門口。

寒生走後,傾瑟艱難地爬起來,雙腳落地,低低罵了一句“膽子越來越大了”,亦跟着走了出去。

她去了忘川河彼岸,不曉得怎的,就是想過去坐一坐。還有許久之前,那樹腳下被她意氣用事捻訣捏碎的三生石,若是還在該多好。

至少她能在上面,看到君玖的影子。

只可惜,手輕輕觸碰到原來三生石擺放着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冰涼涼的地面。傾瑟闔着雙目,倚靠在樹腳下歇息。膚色卻越來越蒼白。

許久,她方才再度醒了過來,仰頭看着頭頂的月凰樹,月凰樹一樹妖嬈的月凰花,不知何時那鮮艷荼靡的大紅色卻已然變成了暗紅色。

傾瑟起唇對着月凰樹輕輕笑道:“再做最後一件事情好么。”說著她便抬手,食指與中指併攏在空中畫了兩下,霎時以月凰樹為中心,漫天的月凰花狂肆飛舞,最終向四周擴撒,緩緩下落,落地的月凰花將傾瑟和她倚靠着的月凰樹堆城了一個圓圈。

她口中細碎念着仙訣,地上的月凰花漸漸散發出紅光,與月凰樹的樹頂端相接,最後竟形成了一面光暈,將她圍繞其中。

腰際原本已經好起來的那個窟窿傷口,此時卻又開始沁血。不消片刻,傾瑟的黑色衣袍便已濡·濕了一大片。

寒生走的時候,傾瑟就說他就算去青丘也沒用,因為青丘君玖已被她以窮奇墨蘭困住脫身不得,而寒生固執地以為,一定會有其他的辦法。

他就是無法眼睜睜就看着傾瑟這樣子下去。

果真,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帶回來的雖說不是青丘君玖,卻也十分厲害,乃三界主宰——天帝。

寒生與天帝將將一入幽冥,就看見忘川河那個方向的紅光奪目,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去幽冥宮,而是立馬擇路去了忘川河彼岸。

去到那裡一看,傾瑟果然在,而且四周結了一個厚重的光盾結界將她自己隔在了裡面。光是看那結界上流動的仙光就曉得,此結界強大非凡。

寒生不知其中的厲害,心急如焚地飛了過去。天帝微微抿起了唇角,卻也不出言勸阻他。在天帝意料之中的,只見寒生身體將將一觸到結界的光暈,竟毫無還擊之力一下便被彈出數丈遠!

天帝不急不緩地抬步路過寒生,側了側眼,淡然道:“你走遠一些,孤會處理好此事。”說著他手臂伸向前,掌心觸碰着那厚厚的結界,結界的紅光似有反應一般,開始朝他掌心以外的地方散去。

一直待面前手碰到的結界紅光變得薄之又薄,天帝竟從容自在地踏了進去。寒生見狀,忙跟了過來,後腳就欲隨天帝一齊進去。天帝冷不防又出聲道:“司主的修為里混了孤一萬年的仙力,因而孤才能在不自損不傷她的前提下僥倖進到她的結界中來,若你不怕傷了元神,儘管跟着孤進來。”

令天帝稍顯詫異的是,寒生居然不受他言語威脅,還當真不怕死地跟了進來!

不過,天帝可沒打誑語。傾瑟結的這個結界,耗費了所有的力氣和決心,若寒生進去,恐怕結果會真如天帝說的那般損傷元神。

天帝眼疾手快,手臂往側邊一揮,霎時將寒生擊飛。寒生爬起來就一個勁兒地再次衝過來,可惜天帝兩隻腳皆已站進了結界內,結界又變得無懈可擊。

天帝看着寒生那第二次被結界彈出去的身影,淡淡吐出四個字:“不自量力。”

傾瑟連眼帘都未曾抬一下看看天帝,只寧靜地看着寒生那抹被彈開的身影,忽而起唇輕輕道:“多事。”

天帝眨眼間就站在了傾瑟的面前,道:“他確實多事,就算不去找孤,孤也會下來看你。”

傾瑟這才稍稍仰起頭,看見天帝逆着光,一身紫衣墨發,身長玉立地立在眼前。只可惜,神情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晰,亦或者是覺得不大真實。她挑起唇角清清然道:“若只是下來看看,倒也無妨。”

天帝一口否定道:“自然不會只是下來看看而已。”

傾瑟想了想,笑問:“莫非除了喝君玖的心頭血,還有其他法子可治癒我身上的魔藤之創傷?”

天帝緩緩蹲了下來,有些顫抖地伸出手去,輕輕撫過傾瑟的腰,撫得一手的鮮紅血色,繼而抬手捻了一個決施於她腰上,可卻絲毫未阻得血不停地往外冒,便道:“你看,連孤的仙法都無濟於事。魔藤乃魔界之魔物,能鎖仙族的仙氣,若是被魔藤輕微擦傷倒不打緊,可以不靠仙力而慢慢癒合。可你受了這般重的傷,自然是等不到慢慢癒合。”

傾瑟側開頭去,飄乎着聲音細聲問:“那為什麼一定要喝君玖的血呢。”

天帝默了默,還是道:“中了魔物的創傷,須得以魔氣與其相抗衡。而飲心系之人的心頭血,是最易亦是最快能夠聚集魔氣的方法,所謂逆天之常情悖世之所倫理,乃入魔之初始。”

傾瑟久久不語。

天帝嘆了一口氣,便又道:“但是只要心正,僅是那點心頭血,哪裡能使司主墮落成魔。”

“僅是那點心頭血?”傾瑟輕輕笑出了聲來,“天帝你可知道,僅是那一點心頭血,就足夠顛覆我自己了?就好比……我每喝一次他的血,就似在殺他一次……要殺他,還不如殺我自己……”

天帝怔愣了下,麵皮上浮起深沉的悲戚:“那你可知你殺你自己,也會顛覆了孤。”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自己的衣袍,“所以孤怎麼能袖手旁觀,權當孤自私一回。”說罷他便向結界外走去。

傾瑟冷不防捉住了天帝的袖角,攥緊了問:“你要去哪裡?”

天帝幽幽道:“就這般讓君玖上神被青丘神草所困也不是個辦法,孤親自去將君玖上神帶來。”

傾瑟倏地頭偏向一邊,面色呈痛苦狀,緊緊地蹙起了眉頭動了動唇,竟嘔出來一大股鮮血!鮮血順着下巴淌下,滴露在地上牽起一絲絲妖嬈的紅線。

她倔強而堅定道:“我不需要他。”

“但孤需要。”

傾瑟扯了扯天帝的袖角,死死不放:“求你別去。”

“這次你求孤也沒用,孤不會讓你死的。”

“唔……”傾瑟一手捂着自己的腰,腰上鮮血涌得愈加猛烈,她口中也一下包不住,竟“噗——”了出來,一大口血盡數噴在了天帝的衣擺處,“鳳夕,鳳夕,我求求你。”

終究還是沒忍住,天帝只僵愣了一會兒,忽而一轉身便將傾瑟狠狠地揉進了懷裡,壓抑着低低呢喃:“為什麼你要愛上他,若是愛上孤,孤定不會讓你如此痛苦。”

“天帝沒有身在其中,不知其中生不如死的滋味。”傾瑟手指在另一隻手的手腕上輕輕一划,只見手腕上赫然顯現出一條口子來,血自口子里迅速沁出。

趁着天帝不備,傾瑟抬手便將腕子送入天帝口中!

鮮血的氣味一下蔓延至天帝的味蕾,腥甜的液體順着他的舌頭流入了喉嚨,他瞠大了鳳目,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只聽傾瑟清幽地問:“鳳夕,喝我的血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呢。”

天帝立馬回過神來,狠狠地打開傾瑟的手腕,怒不可遏:“你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讓孤喝你的血!”

傾瑟無力地眯起了眼睛,往天帝懷裡蹭了蹭,道:“憤怒么,我也覺得很憤怒……還很難過……那隻野蠻的白狐狸就似我喂鳳夕喝血這般,膽子大得很,要讓我喝他的心頭血。”

忘川河裡的風疏落落地拂起,飄飛了天帝的長髮,揚起了傾瑟的裙裳。

那一樹的月凰,紛紛開始飄零凋落。

傾瑟漸漸冰冷透涼的身體,被天帝捂緊在懷裡,卻怎麼都捂不暖。她緩緩抬起手臂,圈住了天帝的腰,若有若無地喟嘆道:“鳳夕,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