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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落塵走近傾瑟,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今日使臣來報,莫蘭樞在蘭國、莫蘭衍在夏國,國主為保友好安定,他們已經被賜死了。”

翠翠冷不防在傾瑟身體,癱軟在地。

傾瑟又復安靜,面無表情。她抬頭看了百里落塵一眼,那一眼極淡,淡得似透明一般,彷彿從來不認識他,彷彿他從來沒在她的生命里出現過,彷彿他在她心中腦海中一點一絲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她想,她有些累了。

凡人就是如此複雜,想要拚命做某事,想要拚命達成某種目的。她差點就犯了傻,想如凡人一樣努力一回。多傻。

凡人有心又如何,她感受到了心帶給她的七情六慾繾綣痛楚,可當真還不如做神仙時沒有心來得自在愜意。

莫家上下,不就是一家子凡人么。凡人之命,就算沒有那破命格簿子,也該冥冥之中自有註定。死了就死了,多幾條魂魄往她幽冥境鑽,還能早些入輪迴。

然而,傾瑟的一舉一動落入百里落塵的眼裡,他立馬就感覺到了傾瑟的變化。只消一瞬間,似這世間的一切,都再也入不得她的眼,就連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也再看不到。

百里落塵還是慌了,他自己都不曉得,原來自己最害怕的就是傾瑟這般漠然的樣子。心底里的慌亂如蠶絲一般,一絲一絲地滑過,想伸手去抓住,可又滑膩得很。

他想喚回傾瑟絲毫的注意力和眸子里點滴的神采,遂對着地上癱軟的翠翠,下令道:“朕一時竟忘記了,這裡還漏了一個莫家的人。將這賤婢給朕帶下去,關入天牢!”

傾瑟眼睜睜看着翠翠被人押走,她方才淡淡開口道:“皇上是不是忘了,賤妾亦是莫家的人?”

百里落塵拎起傾瑟便往回走,冰寒道:“你是我皇家之人。生是百里家的人,死是百里家的鬼!”

最終,百里落塵沒將傾瑟捉回原來那破敗的園子,而是將她安放在了自己的寢宮內。

後來,莫家上下被滿門問斬的時候,傾瑟就呆在百里落塵的寢宮裡,安然地飲着清茶;莫家上下的屍首被懸城牆三日不得入土為安時,傾瑟仍舊是呆在百里落塵的寢宮內,安然地飲着清茶。

彼時,百里落塵就在寢宮裡看着她,明言不諱地道,她果真是個冷血無心的女子。

此時了後,朝廷恢復了一派和諧安詳。

宰相一去,每日早朝,無關緊要的小事芝麻事就能在殿上絮絮叨叨說半天,官員與官員之間的彈劾也能在殿上吵鬧起來。

這說明,朝綱愈加清明了。

於是,一幫文武官員又開始上薦,讓百里落塵封后。還是葉大將軍提醒大家,莫家還有一餘孽,後宮廢后,莫蘭卿。

葉大將軍的女兒葉凝在後宮裡瘋了,將自己的大好一生都給毀了。是傾瑟毀了她。

其實不然,真正毀葉凝的,另有其人。

百里落塵給傾瑟找了一處安靜而素淡的園子。他每天都會過來看她,即使滿朝文武皆在呼籲誅殺奸相之女,他也能頂下壓力過來看她。

偶爾傾瑟會淡淡問,為什麼他還沒封雪貴妃為後?她當真覺得,像雪貴妃那樣的人,才能坐得穩一國之母的位置。

一日,雪貴妃終於趁百里落塵不在,踏入了傾瑟的園子。她身邊的婢女手上,拿着一個托盤,托盤內裝着一壺酒。

傾瑟絲毫不驚訝,只挑唇笑道:“雪貴妃總算是來了。”

雪貴妃讓婢女將酒擺在桌几上,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來了。”

傾瑟連眼底里都沾染了笑意,道:“如何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呢。”

雪貴妃面上不辨喜怒,道:“那你也該是知道,近來朝中為了你莫家餘孽之事,鬧得滿朝風雨,可皇上卻紋絲不動。他為了保護你,不得不承受朝中大臣的壓力,長此以往有損臣心。”

“所以你就來了。”

“總歸是要有人出來當一回惡人。”

傾瑟素手執起那托盤裡的酒壺,斟了一杯酒,道:“其實,自我了斷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從未這般想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雪貴妃不語。

傾瑟便又道:“當然是特意等你來。你知道為什麼要特意等你來么?”

雪貴妃面色微變。

傾瑟端起酒杯,手指有一下沒一下閑適地轉着酒杯,稍稍一沉吟,抬頭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這樣的話,你永遠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說罷傾瑟毫不猶豫地將酒杯放在唇邊,一仰而盡。

恰逢此時,園子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雪貴妃的臉色倏地一片慘白。

百里落塵進了園子,看見了雪貴妃也在,看見了桌几上立着的那壺酒,看見了桌邊安然端坐的傾瑟,立馬意會過來雪貴妃想幹什麼。

他惱羞成怒,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在雪貴妃麵皮上,力道之大將她一下扇趴在了地上,吼道:“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趁朕不在對她動手!”

他以為他來得恰恰是時候,趕在傾瑟被迫喝下毒酒之前制止了這一切。

然而,只是他以為而已。

待下人將雪貴妃拖走,百里落塵還未往傾瑟那裡走兩步,傾瑟忽然身子一軟,一手撐着桌沿一手捂着嘴。

觸目驚心的紅,自傾瑟的手指縫內,淌了出來。

百里落塵的世界,在那一刻黑白顛倒轟然坍塌。

“錦、錦……錦瑟……?!你怎麼了錦瑟?!錦瑟?!錦瑟!”百里落塵這才意識過來,他來晚了一步,傾瑟喝下了酒。“宣、宣太醫!給朕宣太醫!太醫——!”

傾瑟倒的那一瞬間,百里落塵幾乎是幾步踉蹌過去接住了她,將她狠狠地揉進了懷裡。

“錦瑟,你別嚇朕……朕只不過是片刻沒來……你別嚇我……”百里落塵伸手去慌亂地擦傾瑟嘴角的血跡,越擦越多,越多越花。

傾瑟淡淡笑:“怎麼,不是嫌棄我是殘花敗柳么,如何值得你這般驚慌。”

“不是!不是!我沒嫌棄!我沒嫌棄你!我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殘花敗柳……”傾瑟手上還殘留着僅剩的唯一的一點仙力,顫顫地撫上百里落塵的額心,“最最傷我的這四個字,就是你說的‘殘花敗柳’……”

她將百里落塵的記憶還給了他,繼續道:“我想你當一個英明偉岸的君王,我與你說君臣有別的馭人之道,我讓你均衡權勢納側妃,我讓你毫無顧忌對付我莫家,我告訴你有我在一日我便會幫你一日……韶言,誰說我未真心待你,你果真真心待我了嗎?”

記憶如嶄新的書頁,一頁一頁在百里落塵的腦海里翻過。

他納側妃的新婚之夜,她着了一身單薄的杏色一群在夜裡奔跑,雙頰暈出一抹酒紅。他轉身離去時,她拉住他的手,低低道“韶言,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