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

皇帝的聲音有些微弱，但是因為整個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又很安靜，皇后還是能夠勉強聽清楚的。

皇后側耳傾聽皇帝忽然笑了笑。

也許人之將死，確實能夠預測到自己快要離世了，所以他有些感慨。

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您說，我聽着。”

皇后一如既往的體貼入微，她是一個合格的好皇后，不管是現在還是之前還是在自己離開之後的未來。

皇帝忽然有些心灰意懶，從前在學習如何做一個好皇帝的時候，他的父親曾給他舉一個反面的事例。

曾經有個皇帝耽於享樂，有大臣勸諫他，讓他勤政愛民，說不然的話，這個國家就快要滅亡了。

他說，國家的滅亡也不會在我身前，而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又關我什麼事呢？

皇帝當時的年紀還小，並不懂得這個故事的深層含義，只是當時他的父親要求他記住這件事情，並以此為鑒，因為那個皇帝的國家確實在他死後不久就滅亡了。

他只是將這件事情牢牢的記在心裡，現在快要到了臨死的時候，才領會到這個皇帝說這些話的含義。

回望他的一生，兢兢業業，殫精竭慮，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但是這個國家的人，並沒有多麼愛戴他所在的皇室。

到了這一天，似乎什麼都可以放下了。

皇后握着皇帝的手微微緊了緊，感覺到自己手心的溫度有些下降。

“陛下！”

皇后很努力的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皇帝看着皇后，忽然笑了：“對不起！”

皇后拚命搖頭，沒什麼好對不起的，誰都沒有對不起誰。

皇帝勉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對着一邊的侍從招招手，侍從走過來。

彎下腰去聽皇帝的吩咐。

“去叫嘉懿過來。”

皇后微微一愣，才明白，剛才皇帝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所謂的道歉並不是為了過去的事，而是為了將來的事。

將來。

一想到這兩個字，皇后就覺得渾身發冷。

她身為一國之後的將來，並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不過就是步步高升成為整個皇室的牌坊而已，但是她還有一個兒子，一個本應該繼承皇帝位置的兒子。

皇后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帝，他的手勁忽然變得很大，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那個可以拯救自己生命的唯一的浮木。

他並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懇求的光芒，皇后沉默了一下。

李嘉懿最近一直在附近等待着，她終於等到了。

“父親！”

李嘉懿有些激動，畢竟是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女兒，皇帝的表情也有些激動。

掰着手指算下來，他已經有了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李嘉懿了。

“最近怎麼樣呀？”

皇帝的聲音帶着一些虛弱，但是，也帶着一些重症病人絕對不會帶着的一種精神氣。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祈求上蒼，李嘉懿這段時間也一直在祈禱着自己父親的病症，能夠得到緩解，而今皇帝身體好些了，她很激動，竟然忽略掉了，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

皇后在李嘉懿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離開了，雖然看皇帝露出脆弱的樣子的那一瞬間，皇后覺得有些感慨和感傷，但是那些多餘的感情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過去就過去啦。

實在不需要再掛在心上。

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些事情無關感情，甚至比這些沒有用的感情更重要一些。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告訴李斯憲，皇帝的最終決定，至於李斯憲想要做些什麼，就不是她能夠決定的。

她相信自己的兒子，在教育兒子這方面，也許她並不是一個慈愛的母親，但是絕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因為只有足夠的狠心和獨立意識，一個孩子才能夠成就大事，尤其是在李斯憲這樣的位置上。

“你知道該怎麼做，或者說，你要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情。”

皇后近乎冷漠的說完這句話，她當然知道，這句話，對於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是什麼樣的意味，但是她還是能夠說得出來，軟弱的感情是最沒有用的，生在這樣的人家，想要什麼東西，最好還是能夠自己動手。

華國有句話說的很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現在，李斯憲就應該過豐衣足食的生活了。

李斯憲看着皇后淡然離開的背影，心下有一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他對於皇后來說，怕是跟皇帝是差不多的地位吧！

現在，皇后能夠在他面前不帶一絲感情的說出這些話，等到某一天，皇后也能夠在皇帝面前說出來這些吧？

李斯憲搖搖頭，將自己腦海中這些想法搖晃走，有沒有那一天先不說，當下，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

“父親，真的要放棄李斯憲嗎？”

李嘉懿身為長公主，柔弱惹人憐的形象只是她的外在，真正的李嘉懿，可不是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哭滴滴的弱女子。

聽到李嘉懿叫起來李斯憲的名字時，只有冷漠和淡然，絲毫沒有身為一家人的自覺性，皇帝心中嘆息了一聲，他一直在猶豫的也是如此。

兒子和女兒都是自己的心頭肉，不管是偏向掌心還是偏向掌背，對另一方來說，都是巨大的傷害。

兒子是一早就立下來的太子，而女兒則是自己放在手心寵愛長大的，奈何兩人一直都不對付，如果另一個人能夠坐在那個位置的話，怕是對於剩下的那人來說，怎麼都稱不上是公平的。

皇帝最終還是點點頭，棄車保帥這種事情，總是需要有個人來下決定的。

“那父親，想要女兒如何做？”

李嘉懿抬起頭，她的眼神中確實是有一些野心的，但是這種野心來的恰到好處，就像是皇帝一樣，她永遠知道，在生活中的一些場合，應該表現出什麼樣子來，才是最能夠得到別人讚賞的。

皇帝對於這樣的女兒感到很滿意。

正想要在說些什麼的什麼，皇帝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一滯，接着就像是所有維持生機所需要用到的氧氣都被人抽走了一樣，皇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喘不上氣來了。

“父親，你怎麼了？”

李嘉懿忽然就害怕了，伸手抓着皇帝的手臂，但是皇帝的手臂已經有些僵直了，似乎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候。

“來人吶！”

不斷有人從身後小跑着過來，但是不管有多少人，都沒用了，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父親！”

李斯憲正想要來找皇帝對峙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這樣兵荒馬亂的場景，以及在病床上，看上去明顯已經出氣少進氣更少的皇帝，被這樣的場景嚇得腦海中懵了一下！

“父親！”

李斯憲跑過來，這個時候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雖然他跟自己的父親一直理念不合，但是好歹是自己的生身父親，疼愛了自己那麼多年的父親，就這樣就去世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像是燃起了洶湧的大火，將荒野燒的一乾二淨，等到這片火過去之後，整個荒原上，就只有一片焦土了。

“父親！”

李嘉懿也在叫，李斯憲也在叫，這個時候，他們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自己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是將要失去生機的父親。

但是生老病死是客觀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所以皇帝終究還是去世了。

李嘉懿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皇后站在門口悄悄的擦掉了掛在眼睫毛上的淚水。

“陛下，已經去了！”

侍從官才是真正的陪伴着皇帝一生的人，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了的侍從官，將自己的手指顫抖着從皇帝的鼻子旁邊挪開，臉上流下來兩行淚水。

“陛下！”

一時之間，整個皇宮都是哀戚的聲音，而在所有悲傷漩渦的最中心，三個人都已經慢慢的平靜下來了，最先平靜下來的是李斯憲。

雖然皇帝已經離開了，但是這波浪並不能夠因此而平息。

“父親，最後說是誰繼承皇位呢？”

李斯憲冷靜的問侍從官，侍從官被這悲傷的氛圍淹沒了，簡直話都說不出來了，但是李斯憲十分的有耐心，問了一遍又一遍。

“是誰呢？”

直到李斯憲伸手抓住了侍從官的衣袖，侍從官才說：“是長公主。”

李斯憲忽然就笑了起來，笑的聲音很大，在這種悲傷的氛圍中滿是突兀的感覺，眾人都紛紛看着他。

他走到了還在默默流淚的李嘉懿面前，李嘉懿哭起來很漂亮，因為從小也算是生活在許多人的注目之下，所以李嘉懿所有的儀態都是練過很多次的，哭的樣子，自然也不例外。

李嘉懿含着淚水，看着李斯憲的時候，有一種含情脈脈的古代淑女的感覺，如果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怕是這一眼就能夠將人看的心都化開了，可惜她面對的人是李斯憲，這個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和的弟弟。

李斯憲對着李嘉懿露出來一種奇怪的笑容，就像是在笑螳臂當車的那隻小蟲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