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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手上一頓,片刻後又重新落筆。

“我不否認,可我倒寧願是我自己小人之心。”

“什麼意思?”

“你是否還記得在北國的時候,桑榆雲煥曾脫口而出用桑榆部威脅於我?”

鉞眨巴着眼睛使勁想了想卻還是想不起桑榆雲煥究竟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倒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健忘,而是這樣的話即便聽了也難免一笑置之,更不會放在心上。

“她是否說過我倒是記不清了,可她若真有心謀逆藏着掖着還來不及,真能放在嘴邊嚷嚷的話恐怕當不得真。”

刑不知怎的突然默了一瞬,神色似乎有些異樣,可鉞卻錯過了那一瞬間的異樣,只顧喃喃自語的說道。

“可也說不準,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她故意裝做不以為意一時衝動,實際上卻是別有用心只為麻痹旁人。可我總覺得她根本只是想自此為籌碼逼你就範,卻不是當真想要謀逆。”

鉞意味深長的抬眼瞟了一眼刑,刑心裡暗罵了一句表面上卻還得裝做巍然不動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無論她是出於何種原因,所謂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即便她當時只是一時衝動可這個念頭既然已經生出來了便不可能再消失了。我倒寧願是我多心,可她到底還是令我失望了。”

鉞聽了他的話一時有些感慨,刑說的沒錯,從桑榆雲煥有了那個念頭開始,她的感情就已經變質了,而拓拔奕只是精準無比的抓住了她的心。

刑當初縱容了她一時失言是顧念昔日情分心有不忍,卻也因此埋下了今日禍根。

他送昊玉和祁楨前去桑榆部不過是順水推舟,不出事便是投玉之所好不介意她偷師桑榆,出了事他們便是最好的探子。

“話雖如此,可你瞞着昊玉和祁楨算計了他們。。。”

“誰說我瞞着他們了?他們臨去之前我便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了他們,若是他們不願去桑榆,我便送他們到幽圖去。”

“。。。是他們自己選了桑榆?”

“當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是他們自願選了桑榆。”

鉞這下可是徹底無言以對了,這事說起來明明是他算計了昊玉和祁楨,可偏偏他還算計的光明正大,叫人一點兒毛病也挑不出來。

“可就算這消息是真的,鎮北軍昨日還在梧州,以大軍行軍的速度怎麼能這麼快就到了桑榆?”

“我們可真是低估了永寧王和鎮北軍,他一路急行軍帶着西軍連夜趕路不眠不休,一鼓作氣拿下了桑榆,再以桑榆部為駐地好好休整,如此漂亮的一手開頭仗不僅把先前趕路的疲憊全都一筆勾銷還讓整個鎮北軍上下軍心大振士氣如虹。”

“。。。數百年來牢不可破的北國半邊南境淪陷,北國人心惶惶祁國卻軍心大振,再加上桑榆倒戈,北國實力大減,羿日、拓跋、干戚三部危如累卵。。。這可真是一步一箭三雕的好棋,韓奕的確是一個難得的將才。”

“是,的確難得,可他又怎會甘心屈居人下。”

“我只是好奇他究竟是如何讓殞取信於他,一個反覆無常賣主求榮的人。”

刑頓了一下,心裡頭似乎有些猜測卻又不願多說。

“與其浪費心思在韓奕身上,你倒不如好好想想你那個好大哥怎麼辦。”

“肖大哥?他怎麼了?”

“這次北征的主帥可是永寧王。”

鉞愣了一下,原本她倒真是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可如今聽刑這一句話,鉞才猛然發覺這其中大有文章。

肖未可是祁國大將軍吶,不僅統領西軍多年,更是在不久前的宮變之中立了大功,可如此重要的北征之戰他卻只受封副將,反而是從無經驗的寧王做了主帥。

殞已經不再信任肖未了。

若是此戰勝了,那他必定會藉此利用決分去肖未的兵權。

兔死狗烹、盛極必衰、過河拆橋,最好的結局便是讓肖未做個空頭將軍。

可最壞的結局。。。

若是此戰敗了,那肖未恐怕是不會再有什麼以後了。

其次北國與祁國對峙多年,對肖未和其他軍中將領的風格做派都有所了解,可是此次永寧王領軍行事風格必然與軍中諸將不同,叫人無從揣測,對北國可是大大的不利。

鉞一臉凝重的沉思着,刑卻已經停下了筆,拿起桌上的信細細端詳了一遍。

鉞掃了一眼,大意是向其餘幾部公開他並未身亡的消息,吩咐他們做好分內之事不必慌張。

接二連三出了這麼多事,鉞早已忘了他們在許多人眼裡可都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人,尤其是北國的大部分將領也蒙在鼓裡。

這三個月以來北國各部仍然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畢竟比起奪權,祁國才是眼下最大的威脅,可是難免心生芥蒂,人心動蕩。

可是如今出了桑榆雲煥的事,各部必然人心惶惶各有心思,刑若再不起死回生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刑拿着信走出了房間,早已在房外等候的琥大馬上迎了上來,刑把手中的信遞給了他。

“主上,方才那張字條。。。”

“不必多問,你帶上這封信先回去,秘密召集其餘各部族長,務必要穩住他們。”

“可是。。。”

“可是什麼,還不快去!”

琥大欲言又止的看了刑一眼,又看了看鉞,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就離開了。

琥大雖然沒說出口,鉞卻看懂了他想說的話。

北國出了這麼大的事,僅憑他琥大統領和一封信可未必能鎮得住當前的局勢,只有刑完好無缺的站在各部族長面前才是穩定人心最好的選擇。

可是,刑卻選擇了留在淮河,原因除了那個計劃不做他想。

雖說淮河之事若能成功的確對當前的局面大有助益,可是這淮河之事卻沒個准信,除了殞誰也不知道下一批運糧船什麼時候會來,這樣漫無止境的等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鎮北軍都已經把家門給打破了,不日便會開戰,主上對各部雖早有安排,可這軍情瞬息萬變,總歸還是要他親自坐鎮才好,可他為了淮河的事卻只是讓琥大先行回去,實在是讓人憂心不已。

“你打算等到淮河事成再趕回去?”

“當然,桑榆投誠已經讓我們落盡了下風,唯有借糧草一事方能扳回一城。這件事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鉞一時語噻,澀然垂下了頭。

其實她根本沒打算勸他,因為自知不該、不能也勸不了他,可是他卻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就將勸他的路給堵死了。

他們到底還是生出了裂痕。

鉞心裡一痛,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

“可是除了殞誰也不知道這批糧草究竟何時會來,總不能漫無止境的等下去。”

“不會,鎮北軍已入桑榆,如今按耐不動除了等後方支援之外再不可能有別的原因。這批糧草便是鎮北軍的定心丸,糧草不到如何開戰?所以至多不過再有一兩日,這批糧草必須到淮河。”

“可若是這批糧草不走水路呢?”

“這幾日我安插在各地的緋殺未見任何疑似運糧的隊伍經過,如果運糧隊昨日出發,至少要十日才能到達,帝殞等不了那麼久。”

刑的語氣十分篤定,鉞也就全然信了他。

可她卻不知道,刑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

憑他對帝殞的了解,三天之內下一批糧草必有消息,可這終究只是憑他對帝殞的了解。

變數太多,局面卻在不斷的脫離他的掌控。

三天時間,贏了便可將眼下的局面完全扭轉,可若是輸了。。。

誰也輸不起。

這一場豪賭,與其說賭的是時間,倒不如說是人心,賭帝殞的心,賭北國各部的心。

一晃眼又一日過去了,夜已深,刑卻沒有絲毫睡意,反而翻出了當初離開煜都時幽圖庸硬塞給琥大的幾壇酒,當時他還嫌累贅不願帶走,琥大卻說難得他獨愛幽圖先生的手藝,不過幾壇酒而已能有多重,嘿嘿一笑就背上了。

來淮河這一路上還寶貝的很生怕酒罈子碎了,可是誰能想到短短一日便物是人非,再尋不着往昔的味道。

若不是琥大,恐怕連這幾壇酒都不剩了。

“就剩這麼幾壇了?”

鉞見刑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院里,望了片刻到底還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嗯,酒還是那一壺酒,可喝起來卻又全然不是那個味道了。”

“以前從不覺得時間有什麼意義,就這麼過了百年千年,身邊的人還是那麼幾個,若有誰羽化了,也不過是重歸天地,過個數百年又會回來。平白活了這數千年,經那一役才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失去。”

“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回首還是前望,卻再也尋不着那個身影。”

“這幾壇喝完了,很快又會有新的,風味日日不同。凡人的一世不過廖廖數十年,即便等他再投胎轉世也再不是那個他了。”

“無論他投胎轉世多少次,這一世的他能入了你的眼便是他的造化,不過多等個數十年,你總有辦法讓他回來。”

“什麼都瞞不過你。”

刑露出一個瞭然默契的笑容,鉞卻只是默默的為他倒上了第二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