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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驍前往養心殿跪求面聖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玉春宮,熹妃原本正捏着一顆新進的水晶瑪瑙青提葡萄準備送入口中,聽聞了這個消息,手一頓,用手臂撐着榻子起身問來報信的玉流道:“皇上可是見他了?”

玉流搖頭:“聽說皇上早朝的時候發了一通火,如今心裡正煩着,衛臨將軍和袁博士都一直在養心殿外跪着,高公公似乎出來問了幾句,可皇上,卻一直沒有召見。”

熹妃鳳眼透出絲絲厲色:“想要釜底抽薪,掀本宮的底嗎?好個袁驍。”熹妃驀然想到,那日成瑤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的,當時她也沒有細問,只想着,成瑤一直被她護着,什麼也不懂,鬧不出什麼風波,如今看來,怕是成瑤做了些什麼,將袁驍給逼急了。

不過幸好,狡兔三窟,她早留有後手,想要斷了她的路子,沒那麼容易。

熹妃左右吩咐了浣青幾句,浣青便撩開帘子出去了,熹妃心煩氣悶地扇起了扇子,“成瑤今日如何?”

玉流答道:“四公主身子骨弱,宋太醫說,還需要調養一陣才能滑胎。”

“都什麼時候了,”熹妃略有不滿,“成瑤已經有一個月了,不能再拖了,宋魁不擅長婦科,你讓他無論是從宮外請教也好,還是翻遍古書也好,成瑤的身子,不能因滑胎有絲毫的損耗。”

養心殿,慕元安看外最後一本請安摺子,身子往椅背上一躺,招手讓高原進來:“衛臨和袁驍還跪在外頭呢?”

“是,”高原點頭,復又道,“方才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各賜了一盞茶水給二人。”

慕元安低頭用茶水蓋子撥弄了盞中漂浮的茶葉,問道:“然後呢?”

高原自然知道慕元安問的是什麼,低頭拱手道:“衛將軍喝了,袁博士沒有喝。”

“讓袁驍進來吧。”

不多時,高原便領着袁博士入了殿內,袁驍雖然才過五十,可鬢角已經是滿是白髮,許是跪得久了,他的腳步有些蹣跚,頭也是一直半低着,見了慕元安行了個大禮。

袁博士雖然不如陶博士德高望重,可到底是國子監的博士,慕元安讓他起了身,又賜了座,袁驍卻不肯坐下,只是噗通對着慕元安一跪,道:“皇上,老臣有罪啊。”

慕元安眉頭微抬,擱下茶盞:“你何罪之有?”

袁博士道:“老臣府上有一個奴僕喚作肖坤,自來,也是跟着老奴許久了,之前準備試題的時候,為了精益求精,老臣曾經將試題帶出宮外準備,誰料,卻被肖坤暗中記了去,肖坤私底下通過記題倒賣,斂收錢財,昨夜老臣已經連夜審問了肖坤,從他手中拿到了幾張買題往來的收據和銀票,這,便是鐵錚錚的證據啊。”

袁驍自然不會將自己也捅了出去,他只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肖坤頭上,自己只落下了一個帶着考題出宮的罪名,就連這作為政務的收據和銀票,實則,也是他自己和熹妃之間的利益往來。

“買題?”慕元安的眉尖微微攢起,成了一個川字,今日國子監的人才剛剛將幾位公主的答卷送到養心殿上來,慕元安的心墜了墜,問道,“是何人買題?”

“自然是……。”袁驍還要繼續道,可突然,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繼而,感覺像是什麼東西賭在了他的嗓子眼裡,他整個人劇烈地搖晃起來,嘩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鮮血。

高原立刻攔在慕元安面前:“皇上,見血之地,不吉啊。”

慕元安且還管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冷言道:“請太醫過來。”

養心殿頓時忙進忙出的,昏迷不醒的袁驍已經被人移到了附近的暖閣里,雖然好幾位太醫院的太醫都圍在外頭,可這暖閣也被團團的御林軍包圍了起來,像是看管犯人一般牢牢地看着這才是吐露真相的袁驍。

慕元安直接命國子監的好幾位博士入了養心殿的偏殿,將所有的考卷都鋪展看來,一份一份地提前查閱,慕元安只坐在養心殿正殿的金紋龍戲珠的龍椅上,微微閉着眸子,等着結果。

與此同時,景瀾宮。

慕成凰一手握着花剪,一手捏着一朵開得正嬌艷的白色月季花,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修剪敗葉上。

咔嚓一下,手起刀落,寶鵑在旁邊驚呼了一聲:“公……公主您剪錯了。”

慕成凰低頭,卻發現自己竟然將還未全開的一朵小花苞給剪了下來,微微嘟嘴,只將剪下來的花枝遞給寶鵑道:“粘起來吧。”

寶鵑愣了愣:“粘……粘起來?”是要將這花枝粘回去,寶鵑呆萌地回了一句:“用……用漿糊粘可以嗎?”

慕成凰脖子縮了縮,才發現自己口誤了,改口道:“不是,我是說,插起來吧。”插在水裡,至少還能活十幾天的,也能等到花開了。

鸚鵡趔趄地過來稟了一句:“公主,皇上請您急急去養心殿一趟。”

這該來的,還是來了,之前聽着袁博士突然在養心殿里吐血暈倒的消息,她心裡便有些心神不寧的,縱然想着法子讓袁博士知道了熹妃和慕成瑤的目的,以袁博士的性情,必然會選擇棄卒保車,入宮自保,可就是不知道,袁博士和父皇到底說到了哪個份上,若是關鍵的事情沒有說,反而是陷自己於不利了。

“父皇還請了誰去?”

鸚鵡道:“還有三公主,據說,還出宮請了裕親王府的二公子。”

慕成凰只帶了文枝和寶娟二人前去,一路碎步,步子卻時快時慢的,腦子裡全都是史書上那些因為科舉考試作弊,或者和考官勾結,最後被發難處斬的例子,國子監考學雖然不比科舉考試規模浩大,可也是慕元安極為重視的考學,不然,也不會每次都讓人先將答卷送入養心殿讓他先過目了。

裕親王府在宮外,裕親王的二公子慕向白入宮會遲一些,就在養心殿前,慕成凰看到了亦是臉色慘白趕來的慕成欣,慕成欣心情繚亂,此時見了慕成凰,連譏諷嘲笑的精力都沒有了,只是一直等着慕成凰,慕成凰微微後退:“三皇姐先請。”

慕成欣喉嚨似含着什麼,不自然地滾了滾,才是提着裙擺上了台階了。

高聳的圓形石柱子支撐起養心殿猶如鳥翼的飛檐,慕成凰走在台階上,只覺得眼前的養心殿像是一隻匍匐在京城大鳥,俯視着腳下的一切,哪裡有風吹草動,它都一清二楚。

慕成凰和慕成欣來的時候,袁博士還在昏迷之中,情況似乎十分嚴重,慕向白還未趕來,慕成欣和慕成凰前後腳地進了正殿,慕元安正坐在寶座上,鋪着明黃色祥雲暗紋桌簾的案几上,鋪展開來幾張國子監考學的答卷,上頭的字跡密密麻麻,應當是策論的卷子。

慕成欣和慕成凰紛紛行了跪禮,慕元安卻沒有讓她們起身的意思,只是突然開口道:“伊尹放太甲於桐而自立也。太甲潛出自桐,殺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奮,命復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這句話,你們可知道出自哪裡?”

慕成欣諾諾地不敢答話,考試前,慕成瑤的確告訴了她策論的題目會出什麼,故而她考完試後,便將之前的那本竹書紀年給毀了,只求不留下任何把柄。

“竹書紀年。”慕成凰慢慢開口道,她目光寵辱不驚,回答得那般理直氣壯,就連慕元安都忍不住多瞟了她一眼。

慕元安敲了敲着策論正中間的那一篇,道:“成凰這次的策論,考得很好,連國子學的眾多先生,都讚不絕口,朕記得,策論並非成凰的強項,這次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必然,是不容易吧。”慕元安的不容易三個字說得意味深長。

慕成凰微微一笑:“成凰運氣好,考試前,看過這本竹書紀年。”

慕成欣側頭,略有些驚訝地看着慕成凰,慕元安不動聲色,只是“哦”一聲,繼而道:“竹書紀年這本書十分冷僻,看的人,不多。”輕描淡寫的這一句卻飽含了無數意思,可慕成凰的眸子中,只有一股淡定。

“不錯,”慕成凰昂起頭,那雙艷麗深邃的眸子像是微微綻放着一種光彩,“這本書,是林老太爺推薦的,之前成凰策論成績屢次拖後,原本想要求陶博士推薦幾本好的史書,可陶博士後來在詩會上受了傷,也不忍心去打擾,皇叔時常入宮,知曉皇叔和林老太爺關係甚篤,便求了皇叔替成凰向林老太爺要了幾本好書,成凰宮裡頭的那本竹書紀年,還有林家的印戳呢,這竹書紀年原本讀起來,也覺得沒什麼趣味,可是越讀,便越是覺得每個典故都寫得很特別,雖然和正史不同,可某些細節,成凰倒是覺得和真實的歷史更為貼切。”

“比如?”

“就如同這太甲殺伊尹的典故,正史上記載的是太甲回來後,痛改前非,旁人都進諫伊尹奪位之謀,太甲卻將伊尹安然放走,說體諒伊尹的一片苦心,成凰覺得,這不對。”慕元安向來忌諱後宮議政,可慕成凰這副孩童似的口氣讓他放鬆了些警惕,反而問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