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顏家的餐桌上出現了四葷四素各個都是滿滿當當的六大碗菜肉,這其中還包含有蕭瑾之帶來的那隻香酥鴨。同樣,他提過來的那罈子竹葉青,最後也大半進了他自己的肚子。
沒辦法,顏家人太熱情了,人家幾乎是傾全家之力整治的這頓飯菜,那豐盛的,以他們莊戶人家的伙食標準來說,簡直可比過年。蕭瑾之經不住勸,不知不覺就吃了不少。顏芷雖在裡屋,卻時刻注意著外頭的動靜,覷準時機便又將二妞兒喚進去,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
二妞兒便從灶間端出一盆烤紅薯,對蕭瑾之道:“三少爺,我大姐說這烤紅薯是我們農家特產,要你也嚐嚐呢。”
天獄皇朝在很多方面都與中國古代相似,人們對紅薯的認知也是如此。
紅薯是個賤物,往往只有莊戶人家在米糧短缺的時候才拿它來填肚子。如蕭家那樣的貴族世家——甭管這世家有多小多不入流,像紅薯這東西也是上不了他們的飯桌的。但蕭瑾之卻不是個傳統世家子,他可是從二十一世紀的地球穿過來的,在現代科技社會,紅薯可是個被大力追捧的好物。因此蕭瑾之毫無心理負擔地、在周氏和顏寶柱驚訝的眼神中,面含笑容地拈起一顆紅薯,輕巧揭開外皮,很有滋味地吃了起來。
一邊吃,他還十分有風度地稱讚顏家紅薯烤得好,香軟甜膩皆不缺。
這個時候,他忘了,紅薯除了能填肚子,好吃,有營養外,它還能......通便。
果然,過不多時,蕭瑾之帶笑的表情微微滯住了。
顏芷躺在床上,豎著耳朵,就聽到蕭瑾之忽然帶著幾分尷尬,咳了咳道:“顏大叔,我......咳咳,失禮了,我先失陪一下,去更衣。”
“什麼?”顏寶柱顯然不是個能夠聞絃歌知雅意的主,他愣了愣,就連忙道,“三少爺您要更衣,就去東間吧,東間這邊!”他指向自己和周氏住的那間房,卻不知道,蕭瑾之這樣說,其實是在問他廁所在哪裡。
蕭瑾之:“......”
顏芷躲在西間,隔著牆想象著蕭瑾之忽然被顏寶柱噎住的表情,抱著被子就無聲大笑。
——哈哈!哈哈!小樣兒,讓你裝文雅!要上廁所就上廁所唄,說啥更衣!還真當自己是古典世家公子了?
她樂到不行,正想著蕭瑾之要怎麼應對,四柳的聲音就接著響起:“顏大叔,這不方便。”他頓了頓,又道,“少爺,這邊走......”
顯然四柳是個機靈的合格小廝,他早就觀察到顏家的茅房在哪裡,一聽蕭瑾之問起,立馬就起身迎路。
蕭瑾之匆匆跟著去了,顏芷連忙又趴到床邊的窗戶口,悄悄拉開一點簾子,向茅廁那邊望去。
雖說這舉動實在有那麼點猥瑣,不過為了實時看到蕭瑾之遭遇茅坑之後的精彩表情,她也顧不得什麼猥瑣不猥瑣了。
哼哼!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一招,也不是就你蕭瑾之能用!
卻說顏芷這邊正在心裡偷著灌壞水,不防二妞兒什麼時候也進了裡屋,湊到她身邊忽就出聲問道:“大姐,你在幹什麼?”
顏芷嚇了好大一跳,一時間很有幾分做壞事被抓包的心虛感,忙就轉過頭道:“沒什麼,沒什麼。”
“真的嗎?”二妞兒眨巴著眼睛,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立馬就壓低聲音道:“大姐,你是不是在看蕭三少爺?”
“沒有,怎麼可能?”顏芷連連搖頭。
二妞兒卻興奮起來:“大姐,三少爺長得很好呢,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不好看嘛!”
顏芷訕訕道:“哦,這個......各人眼光不同,以貌取人是不對的。”她嘴上隨口應付著,心裡卻著急得很,只怕二妞兒扯住自己說個沒完沒了,那她就沒法欣賞到蕭瑾之從茅坑出來時的精彩表情了。
二妞兒顯然還沒能善解人意到明瞭她此刻詭異心思的程度,只又繼續用讚歎的語氣說著:“大姐,三少爺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原來貴族少爺中,真的還能有他這樣的人。你是沒看到爹勸他喝酒的時候,他那副明明臉紅卻還推拒不了的樣子......真是......真是個好人啊!”
顏芷“哦”了聲,心不在焉地回道:“什麼?勸酒不拒跟人好有什麼關係?”
二妞兒就嘟起了嘴:“他那樣的身份,只要稍稍表現點不樂意,爹還能強勸他酒不成?還有啊,大姐你讓我端紅薯給他吃,他居然也吃。他坐在我們家,一點不自在都沒有......他、他真是很好,很好!”
最後兩個“很好”被她重重落下,顏芷豁然轉頭看她,就正正對上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
“二妞兒......”顏芷喃喃地輕喚了聲。
二妞兒依舊興高采烈:“大姐,蕭三少爺還說要舉薦我們到望山書院去讀書習武呢,只要去瞭望山書院,我們肯定就能跟現在不一樣了!”
顏芷道:“你很想去?很高興去?”
“那當然啊!”二妞兒奇道,“難道大姐你不想去?”
顏芷被她這一句反問給問得怔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蕭三少爺真是個好人,跟蕭二小姐完全不一樣!”二妞兒一再感嘆著蕭瑾之的好,似乎除了“好人”這個詞,她也想不出別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歡喜讚歎之情。這一聲聲的“好人”,簡直就跟魔咒似的,在顏芷耳邊不斷迴響。
到後來,顏芷都只能苦笑著贊同一句:“不錯,他的確是個好人。”
說到這裡,她驟然醒悟。
是啊,蕭瑾之的確是個好人,如果蕭瑾之身上沒有一丁點的閃光之處,作為一個書中人物,他又怎麼能收穫到那麼多粉絲?想當初追文的時候,顏芷對蕭瑾之可也是實打實的喜歡過的。
顏芷現在對蕭瑾之的怨氣,與其說是對他日後“種`馬行徑”的不平,倒不如說是對他身懷逆天神器的不忿——簡言之,她就是羨慕嫉妒恨了。其實,她又有什麼資格站在那個道德制高點,明裡暗裡對著蕭瑾之大肆抨擊?就算命中註定要被辜負,被辜負的那一個,也是顏雪兒,而不是她顏芷。
她們不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清楚明瞭。
而因為尚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去全盤否定一個人,這本身就是一種狹隘。
顏芷忽覺索然無味。
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這些事情,雖然總給她一種“改變了開始卻改變不了結局的無力感”,可帶給她這種感覺的,其實也不是蕭瑾之,而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命運。
她這種明顯的遷怒行為,其實也不過是在柿子撿軟的捏罷了。
而作為一個被原著作者所操控的書中人物,蕭瑾之又何嘗不是在命運的輪盤中掙扎,離不得,走不開?
從蕭瑾之的角度出發,難道他就會想要辜負顏雪兒,難道他就願意看到對方最後為自己付出生命,從此天人兩隔?
一味在心中抹黑蕭瑾之,抨擊他,抵抗他,這雖不說是全無意義,但顯然也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什麼。要想從根本上掌控自己的命運,她所能走的唯一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變強!
變強!更強!
終有一天,她將不再需要依靠遷怒來轉移心中的恐懼,終有一天,她將掌控命運,再無惶恐!
這時候,二妞兒尤在感嘆:“大姐,三少爺真強,如果有一天,我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像他一樣?”顏芷略略揚唇,笑了笑。
如果蕭瑾之的實力足夠強,當初他又何至於被藥物控制,以至於做下既對不住三公主,又對不住顏雪兒的事?如果蕭瑾之的心靈足夠強,當初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後,他又何至於優柔寡斷兩邊欺瞞,直到顏雪兒給他一個“兩全其美”?等待別人替他決定,這實際上就是弱者的表現。
所以這一切,其實都是命運對弱者的欺壓。
弱肉強食,不止是是人與人之前如此,人與命運之間,其實也是如此。
而如果她命中註定了要做激勵蕭瑾之成長的那一顆試金石,那麼打碎這個“註定”,就是她在變強道路上的第一個目標。
就算前方荊棘滿布,她一路過去必將鮮血淋漓,她也要決絕前行,誓不回頭!
穿都穿了,姐還有什麼好怕的?
相比起命運這隻黑手,搬山散人在《碧海青空訣》裡挖的那個坑,反倒是不算什麼了。
“大姐?”二妞兒推了推顏芷。
顏芷卻是心中忽有所感,忙隨口說了一句:“二妞兒,三少爺用過飯,許是要走了,你不去送送他?”
“對呢!要送!要送!”二妞兒一躍而起,忙不迭向外跑。
顏芷顧不得去看她,已是陷入了對《碧海青空訣》的思索當中。
她恍然想起,她昨夜為什麼會在陷入那個奇境中時,覺得境中景象十分眼熟了。
原來那就是之前在五龍廟中,她初初展開那記載著《碧海青空訣》的絲絹時所看到的圖影!
當時因為那圖影一閃即逝,所以她竟誤以為那是自己眼花,卻沒料到,其實是這秘籍當中另含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