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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那人的話,書玉雙眉蹙起,臉上唰一下就紅了,身子卻一下挺得筆直,口中錚錚然便道:“我就是這裡老闆!除此之外再無別人!按說既到了這裡,便都是我的客人,要對我的菜點評指教,小女子無有不從。可若是要對我這個人評頭論足,甚至出言相垢,請贖小女子不能奉陪!我這裡是正經飯館子,各位爺要想尋樂子,對面幾步就有玉月樓!”

一席話說得那人急了起來,嘴頭子又笨,無話可駁,眼見其身子便要從桌邊躍起,手也向腰邊摸去,不料朱五爺咳嗽一聲,那人將臉紫漲起來,竟又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這下書玉們看出來了,朱五爺人倒不壞,且拿得住下人,看來今日無事。

朱五爺這便笑道:“這夥計是個粗人,說話不知忌諱,姑娘別生氣,我替他陪個不是。其實他的意思不過是,看你年紀輕輕,不像是有這樣做作的人。且人物出眾,更不像是個鄉下老闆娘的人材。”

劉媽媽聽這話上了路子,不由得拍着胸口叫了聲我的天神,然後忍不住就開口道:“要說還是這位爺眼光犀利!我家小姐乃名門之後,哪裡是做這事的材料!不是我自家誇口,就京里的那些個小姐,有幾個比得上我家小姐的?”

說不誇口,劉媽媽這話依舊還是自賣自誇了,書玉忙喝住其道:“媽媽不得無禮!”她心想這闊佬不知哪裡來歷,若是京中來人,看年紀也不小了,說不準家裡就有女兒,劉媽媽這話說出去不是得罪人么?

不想朱五爺竟對劉媽媽的話大為激贊,點頭嘆道:“這媽媽子話說得過了,卻是有幾分道理的。只是名門之後這話我卻不解。敢問小姐,你姓什麼?”

這話問得有些直接,書玉主僕三人皆猶豫起來。這一年來,世情險惡已教會她們許多,其中一條便是: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客官問這個做什麼?總是那零落之人,不成氣候罷了。客官還有何需要?若沒有,小女子後頭還有些事情要料理,就不奉陪了。”書玉低下頭去,不肯以實言相告。

越是這樣。朱五爺越是好奇,本來一樁小事,如今逗引得他竟非要知道實情不可了。於是他搖着紙扇。眼珠子一轉,又想出一套說辭來:“小姐,看這樣子,你是有什麼冤屈隱情。其實無妨,你只管說出來。今日一聚。倒也是修來的緣分,我若能替你解得,豈不是好?”

書玉搖頭,心裡又是凄楚,又覺得有些好笑。你不過有些錢罷了,養幾個護衛管家。就能做得了皇帝的主了?

“謝謝朱五爺好心,我家的事,一時也難說清。”書玉輕輕丟下這話。便不再說了。反倒是劉媽媽和酒兒,一個氣呼呼地嘟着嘴,一個不住地用腳踢那桌下圍布,滿心要說,看書玉在。不敢開口的樣子。

朱五爺心裡便有了個主意,將紙扇啪地收起。指着桌上一盤紅熝雞道:“這菜甚好,煩請小姐再上一盤。”

書玉正欲想個法兒躲開這些人,聽見這話,趕緊從桌上收了空盤子,口中便道:“這就去做了呈上來!”說話人就到了屋外。

見書玉走了,朱五爺笑了起來,眼光便直接落在了酒兒,和劉媽媽身上。

書玉回到後頭,廚房裡眾人正在抽空吃午飯,見她下來,柱子立刻上前來,接了盤子去洗,皮氏和毛娘子則拉住問長問短,書玉不過淺淺說了幾句,因樓上要熱菜,便問二人將配菜端出來,預備下鍋。

因此菜需要熬煮,書玉便趁看火頭之際喝了些湯,她實在沒什麼胃口,一碗火腿春筍湯也就夠飽了。

眾人看出,書玉近日愈發消瘦,飲食漸減,心裡難過,想勸,卻又不敢勸,並不知話要從何說起,因從哪裡開口,都是叫人難過的。

於一片沉默中,鍋里汁熬得粘稠起來,咕嘟咕嘟的,想冒泡冒不出來的樣子,書玉聽聲音便知好了,於是開蓋盛盤,看看酒兒和劉媽媽人還沒下來,只得親自端上去。

正走到雅間門口,書玉就聽見裡頭有人大聲嚷道:“這不過是一面之辭罷了!”

然後就是酒兒的聲音:“怎麼就是一面之辭了?咱們如今又不在金殿之上,這裡又沒有皇帝,我騙你們又有何好處?”

書玉情知完了,劉媽媽和酒兒兩快嘴的傢伙一定趁自己不在,將家底和盤托出了。

“酒兒,劉媽媽,後頭忙不過來了,你們且下去吧!”

見書玉端着托盤進來,面如冰霜,酒兒和劉媽媽自知不妙,且聽其語氣極之嚴肅,亦不敢再犟,一個字也不得多說,低頭就下去了。

書玉徑直走上前來,將盤子放下,微笑輕言道:“紅熝雞來了。不過,依小女子淺見,朱五爺要的,哪怕不是這個吧?!”

朱五爺本來一直在聽,聽酒兒和劉媽媽,也聽身邊人,這時見書玉開口,不禁笑道:“果然潘家小姐聰明伶俐,堪稱靈慧,在下不得不服。”

書玉依舊笑着回道:“這是朱五爺過譽了,以朱五爺心智,小女子只有甘拜下風。只不知,小女子身世有何出奇?竟引得朱五爺如此費心?”

朱五爺笑而不語,只管將手裡一枘紙扇搖得山響。林管家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剛才那句一面之辭的話正是出自他口,可此時見書玉進來,他竟不開口了。

書玉將桌上幾人依次看了一遍,最後看見朱五爺右首那位面白無須之人,心裡突然別的一跳,朱五爺?朱?五?朱五?!

書玉如夢初醒,雙眼再不敢抬起,雙膝隨即便要跪下,朱五爺立刻吩咐:“不必如此!倒惹人眼目了!”

書玉哪裡聽得,自管自就跪了下去,口中即道:“皇上!”

朱五使了個眼色,那臉白之人便上前來,原來他正是宮中主管太監,伊公公。伊公公將書玉扶起,尖着嗓子道:“皇上說了不必,小姐還請站着說話吧!”

朱五亦道:“這裡不是宮中,小姐不必行些大禮。朕本是微服出城踏青,正是不欲惹人注意,如今小姐這樣起來,倒壞了朕一番苦心了。”

書玉這才站了起來,心裡七上八下的,前世看過的那些宮廷戲這時候出來幫忙了,只是也不知,戲裡寫得對不對?

“皇上,剛才小女子的奴才說話中,只怕對皇上和諸位大人有所冒犯,還請皇上,和諸位大人。。。”書玉憋了半天方才忐忑不安地開口,不想說到一半,就被皇帝打斷了。

“冒犯倒稱不上,只不知,她們說得,是真是假?因是你潘家下人,想必說話有所偏頗,這也在所難免,因此請小姐來說,事情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朱五直視書玉,逼問道。

事到如今,不說不行。

書玉款款細語,將所有的事一併說出,並裝作看不見皇帝身邊,那位林尚書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皇帝要問的,不然我才懶得跟你們說呢!她在心裡這樣想。

其實說出來能有多大的效用,書玉並不指望,有些事皇帝並不是不知道,只不過難為罷了。

不過她到底還是多長了個心眼,有意將高太師和太妃的事,略過許多,並不詳細提及,相信,皇帝心中有數。

聽完書玉的話,皇帝依舊不語,手中紙扇卻越搖越快,沉吟片刻,林尚書有些耐不住了,遂開口對皇帝道:“皇上明鑒,這丫頭此時自然要替自家說話,她的話也不可盡信。”

皇帝眼中精光一閃,道:“誰說我就相信她了?”

書玉心中氣憤,本來不想多事的,此刻不說也不行了:“皇帝自然要明鑒的!別的不說,小女子這裡正有一現成的例子,說明科舉舞弊,官官相護有多害人!”說著便欲轉身,皇帝在其背後提了一句:“不可對外人泄露朕的身份!”

書玉點了下頭,下去將老九根父女叫了出來,因對老九根道:“這裡有位大官人,聽說了大叔所受的冤屈,因有些不信,特請大叔上來親證。”

老九根別的不恨,就恨別人說起這事,如今聽書玉說竟有人不信,當下嘴裡就如泄洪一般,將事情從頭說起,且說得有理有據,最後將上自己的女兒來,一併跪下指天道:“若此事不是真的,甘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書玉趕緊將兩人扶了起來,早有良兒酒兒過來,書玉便命扶下樓去。

待人走後,書玉方冷冷對林尚書道:“尚書大人覺得如何?今日可算見着底層人民之苦了?皇天在上,今日書玉並不只為自家父母,國家發展,哪裡不要人材?若不要人材,皇帝也不必費那許多心思,每年依級,最後於金殿上親試了!可惜的是,棟樑之材,偏得不到重用,好好一條舉業之路,偏塞進許多糟粕,這樣究竟於國有害還是有利?皇帝自然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