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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兩下。

雕刻用的工具在小小的木盒上靈巧地移動,伴隨着細碎的木屑,美麗的花朵逐漸成型,它的周邊還有零散的幾朵花瓣,給這隻木盒添上了一抹靈動感。

克伊爾德倚在床頭,專註地雕琢手中這隻幾乎只比一個指節長一點點的小木盒。

嬌小的少女蜷縮在他的身邊,那頭黑色的長髮毫無規則地散落在床上,而她自己仍然處於沉沉的睡眠中。

偶爾從她的嘴中冒出的囈語讓克伊爾德不由得上揚起自己的嘴角,他伸手去輕輕揉了揉少女的腦袋,然後才又繼續了自己手頭的工作。

今天的他沒有什麼外出的安排,因此也不打算把碧安蔻叫醒。昨天他按照書本所說的嘗試去引起少女的靈魂共鳴,雖然進展不算太大,但是就第一次的行動而言還算是順利的。

按照書本里的記載,他只需要想辦法調動起碧安蔻靈魂中的自我修復能力,並且對它進行微弱的刺激來激活它的活力。這個過程需要他集中精神,否則在這種碧安蔻沒法進行配合的情況下,極有可能會傷害到碧安蔻的靈魂。

不過,碧安蔻就好像也知道事關重大一樣,乖乖地坐在那裡由他來引導,沒有弄出任何的岔子——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害臊而做不出別的反應。

克伊爾德想起了昨天少女的反應,那讓他忍不住莞爾。

少女那不想讓他和別人在一起的大膽的發言着實讓他感到了驚奇,只不過那時他也忙於哄好她、止住她的哭泣,所以沒有太在意。當碧安蔻一抽一抽地漸漸收起淚水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究竟做了什麼事情,因而羞憤到險些把自己悶死在被子里。

手中的木盒逐漸接近完工的狀態,克伊爾德的思維也在不經意間發散了出去。對昨天的回憶自然也會聯想起他對待少女那過於寬容的態度,這讓他下意識地思考起來。

如果是別人對他說出這種類似於不允許他與別人在一起的話語,他一定會感到不愉快,毫無疑問。對於從小便鮮少擁有自由的他來說,限制他的命令並不會讓他產生愉悅。即便是父母也不例外,倒不如說,如果是父母才會更加抵觸。

雖然他小時候的拘束生活歸根究底並非是他的父母所造成的,但是看管他的到底也還是他們,這讓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會進行遷怒,直到現在他明白事理之後也難以擺脫這種影響。

在以前,他唯一的例外便是吉阿朵。或者說,那是他曾經以為的例外。

那個時候的他喜歡她,所以他認為他應當去接受自己喜歡的人想要做到的一切,哪怕那有違自己的意願。現在想來,那時戀情的失敗與荒謬在他的心底早有預兆,只是他選擇視而不見。

因為他的理智知道對方並沒有他所認為的那般回應了相當程度的感情,所以才會對她愈來愈過分的要求感到不適與反感,但是他卻偏偏執拗地認為自己只是如同吉阿朵所說的犯了“貴族脾氣”,然後強迫自己放下自己的自尊與想法去無條件地接受吉阿朵。

克伊爾德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

但是碧安蔻是不一樣的。

這個女孩從一開始便在嘗試着對他釋放善意,對他付出她為了改善關係而進行的努力,僅僅是因為他將她帶到了外面的世界來。嚴格來說,真正地讓她來到外面的人是魔王才對,但是這就和他遷怒他的父母一樣毫無道理——因為在眼前的是這個人,所以就是這個人來承擔因果。

他曾經因為與吉阿朵那失敗的感情而莽撞地斷定所謂的一見鍾情容易迷惑自己,那並不屬於真正的愛情,但是沃坎對拉諾妲那一瞬間決定後持續到現在的感情又推翻了他這種不負責任的結論,萊提與羅賽特的發展也證明了長時間的相處能夠一點點地造就像溪水一般細小卻平穩的感情。

他喜歡碧安蔻嗎?

他仍然不知道。

他依舊像前幾天所想到的那樣,確切地意識到不能讓少女離開他。這樣的想法原本應當僅僅是讓她呆在他的身邊,而不是容許她甚至可以限制他的自由。

那麼是屬於奧迦尼所說的影響嗎?奧迦尼說,他會對她擁有超乎尋常的包容。但是那又不太合理,他能夠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他也就會下意識地開始抑制靈魂共鳴帶來的影響,所以他不會因為共鳴而讓自己對碧安蔻擁有過分的寬容。

克伊爾德停下了手中的工具,他輕輕地吹了吹表面的木屑,精緻的花紋被完全地顯露出來,含苞待放的花朵透着一股期待成長的蓬勃朝氣,就像碧安蔻一樣。

是的,就像那個傻姑娘一樣。

諾瑟一向被認為是“純潔”的代表花朵,它也擁有“堅韌”的含義。諾瑟與瓦萊諾完全不同,吉阿朵所喜歡的瓦萊諾擁有毒性,它的根J也有尖刺,但是它的花語卻是“柔弱”。

他不想去細想那個女人為什麼會喜歡代表了脆弱的花朵,那已經與他沒有什麼關係了。諾瑟很適合碧安蔻,純粹、乾淨而堅強。雖然少女沒有表現出來過自己的強韌,但是他相信她擁有這個素質,單純的靈魂總會格外的堅韌。

但是這不是他會接受她的約束的理由。

克伊爾德彎下身看着碧安蔻,將她脖子上的玉環輕輕地拽了出來。少女費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皮。他將繩子從玉環上解下來綁在了盒子上,小心地將玉環嵌進盒子里。

為了不讓玉環碎裂,他特意把盒子的內部完全地墊上了柔軟的絨布,並且留出了剛好只能塞得下玉環的空間。考慮到盒子過小的體積,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工程,但他還是做到了。他將盒子“咔”地一聲扣死,又塞回了少女的身邊。

實際上,完整的玉環似乎不再需要一個盒子來盛裝了,但是他仍然想要將這個為了碧安蔻製作的、只屬於她的盒子放到她的身邊,放在那個和她的心臟極其靠近的位置。

克伊爾德的手並沒有收回來,他用另一隻胳膊肘撐在碧安蔻的旁邊,他的手輕柔地撫摸着少女細嫩的臉頰,這讓她似有所覺地哼哼了一聲,把臉偏到了一邊去躲開他的碰觸。

但是他卻像是發現了喜愛的玩具一樣追着戳弄她的肌膚,仍閉着雙眼的少女躲了幾次之後忍無可忍地胡亂打着他的手,然而那卻還是被克伊爾德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那隻原本嬌柔的手上有着前段時間在花園裡留下的細小傷口,也許它們過段時間會慢慢消失,但是此時此刻卻依舊非常刺眼。

克伊爾德的眼睛緊盯着那些傷口,眸光也幽深下來。而一直被S擾的少女也終於不情不願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打着哈欠看向了身邊的人。

那雙因為睡眠被打擾而產生控訴的黑眸隱隱地透着水光,讓她就像小動物一般惹人憐愛。

克伊爾德把目光轉向了她,一雙深灰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腦中卻又想起了剛才在思考的問題。

他喜歡她嗎?

他又為什麼不能喜歡她?

事實向他證明了她的純粹,即便擁有與那個女人相似的面容,碧安蔻也是碧安蔻,並不是又一個吉阿朵。

不論他曾經怎樣傷害過她,她也從來沒有依仗着長輩的疼愛強壓他給予什麼補償。他有煩惱的時候,她總會陪在他的身旁,想辦法讓他開心起來。

她不會讓他投入的心思白費,不會像那個女人一樣利用之後再冷漠地加以嘲弄。他可以肯定,少女只會珍惜他給她的一切。

她的靈魂也一直都能夠讓他放鬆下來。

這些好處不足以讓他好好地放下心來去喜歡她嗎?

似乎是足夠了的。

克伊爾德回過神來,看着面前那張因為他長時間的注視而泛起血色的臉龐,內心湧起的衝動似乎頭一次如此難以抑制,而他也不是那麼認真地想要剋制,所以他輕輕地吻上了少女的額頭。

他知道他現在的感情非常自私,只想要索取少女對他一切的好處,拒絕去想自己應該付出些什麼。這樣是不行的,他知道。一旦她開始了解何為“感情”,她就會注意到他們之間的不對等,那時的她會是怎樣的想法呢?

至少,一定不會是欣喜。

眼前的女孩似是因為他的舉動而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樣,一動都不敢動,過了幾秒鐘,她迅速地把自己縮進了被子中,死死地拽住被子,不肯被他挖出來。

她幼稚的舉動讓他負面消極的想法消散了一些,他好笑地拍了拍鼓起來的被子包,不再去逗弄她,想必一會兒她就會因為呼吸困難而自己爬出來了。

克伊爾德靜靜地看着蠕動的小“山包”,臉上的笑意在短暫的愉悅之後還是漸漸地消退了。

“……對不起。”

他輕聲地說著。

碧安蔻不像吉阿朵那樣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知道家中的女傭說過關於少女的話題,也知道那些話語給她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但是他沒有去干涉過。

如果他強要把碧安蔻帶進諾比勒家,就等同於把一無所知的她推進了貴族的社會中,她會接受每個人的指指點點,也許會在背地裡因為別人的嘲笑而哭泣,他卻不一定能夠保護好她。

但是他仍然不能夠放她離開自己的生活,甚至吝嗇於通過付出他的真心來挽留她,只想要利用她對他的依賴心,給予一些無關痛癢的甜頭來讓她心甘情願地跟在他身邊。

他明知道他的做法會在最後給她帶來多大的傷害,但他卻依舊如此自私地因為過去的事情而不肯邁出那一步。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他在嘗試着去對她好,在努力去擺脫過去的Y影,讓自己坦然地接受她,接受自己對她的喜愛。

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小臉紅撲撲的少女大口地呼吸着空氣,克伊爾德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對不起,請再等一等。

他會來得及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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