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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華正從廚房回來,手裡領着一隻盛滿乾淨雪水的小木桶,小心翼翼地站在院子里。

橙心就站在不遠處,與君慶一道掃雪,她擔心地說道:“小姐可得小心,別滑到了!”

書華越過她們,來到旁邊的小花園裡,她記得這裡有一片小樹林,裡面種了些梅樹。此時正值隆冬,梅花開得正艷,書華琢磨着,正好可以熬一鍋梅花粥。

這個時候,花園裡的人很少,能經過小樹林的人更少。書華一路走來,竟是半個人影也瞧不到。

她找了個相對比較矮的梅樹,伸手去摘花,細細碎碎的積雪順勢落下來,跌落在她淡青色的襖子上,惹得她趕緊伸手拍掉,免得等下弄濕了。

此時,卻有一個着深色襖子戴褐色羊毛氈帽的年輕男子經過樹林,他無意中瞥見雪白的樹林中那一抹淡青色,好似掩藏在冰雪世界裡的謫仙,惹得他駐足觀看。

冰雕玉砌的世界裡,一名嬌小的女子在開滿梅花的樹下仰起頭,踮起腳尖,小心伸手去摘樹上的梅花,卻不想輕輕一動,樹上的積雪便落在她身上,惹得她柳眉微皺,似有懊惱,白皙柔軟的小手將殘雪從身上拂去,繼而又將注意力落在那些雪白的梅花上,略帶嬌粉的雙頰在美化的映襯下美輪美奐。

她穿着淡綠色的短襖,下面是曳地的白色襦裙,梳着簡單的長辮子,耳旁帶着一朵小白花,好似不慎落入凡間的蓮花仙子,有種出塵不染的清新氣質。

她的動作很輕很淡,她的臉上始終帶着小小的期待,讓人不忍打擾。

又一朵梅花被摘下來,她輕輕地笑開了,好似冬日裡的一抹暖陽,穿破了重重雲層,照在了他的心頭。

忽然聽到了腳步聲,他趕緊轉身,繞到一座假山後面,正好縮頭縮腦的綠思,面帶不悅:“你家小姐呢?”

此男子正是柳志瑜那混小子!他昨日收到沈書畫的信箋,說是有急事要見面,知道父親要來拜訪沈家,他便隨着父親一併來了。好歹他還知道避嫌,並沒有大張旗鼓地進來,而是稍微化了下妝,在嘴巴上貼了幾根鬍鬚,臉上也塗黑了些,不仔細看倒真是看不大出來。

綠思第一次私會男子,雙頰早已紅得不成樣子,低着頭細聲解釋:“小姐病了,怕將病氣傳給公子,此刻無法出來相見。她托奴婢將這個帶給公子,希望公子莫要擔心。”

“病了?生了什麼病?”

綠思將錦囊掏出,遞到柳志瑜面前:“小姐只是偶感風寒,並不礙事。”

“怎地好好的就染上了風寒?”

綠思指了指柳志瑜接過去的錦囊:“裡面是小姐特意求人捎來的平安符,為了能及時送給公子,小姐花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才做好了這個錦囊,卻不慎着了涼,這才病倒了。”

見柳志瑜低頭望着錦囊不說話,眼中卻含着擔憂,顯然是有些動心。綠思照着小姐教的話,繼續說道:“其實小姐這些時日並不開心,當初您誤認為小姐是將你從寒池中救起的恩人,而小姐卻未作澄清,小姐一直因此事而感到良心不安。如今,三夫人已將事情挑開,小姐反而舒了一口氣,從此不用再被愧疚所折磨。但是,小姐卻很害怕公子會棄她而去,雖然公子未曾責怪於她,可她仍是心中不安,為了能得到公子的原諒,小姐不顧夜裡風涼,挑着油燈為您做好了錦囊,本想親自送給公子,眼下卻不想忽然病倒了......”

綠思說完最後一句時候,卻發現原本該滿心憐惜的柳志瑜竟盯着自己看,眉頭為皺,面色甚為不善。

綠思面露惶恐:“公子,您......”

“呵,這是你家小姐親自做的?”不等綠思回答,柳志瑜就將錦囊隨手一扔,丟在了地上,冷冷笑着,“這錦囊是你熬夜繡的,方才那番話也是你家小姐教的吧?!”

綠思驚住,急忙搖頭否認:“不,不是這樣的!錦囊真是小姐一針一線做的,那些話也是奴婢自己想到的,小姐她是真心實意的!”

柳志瑜生來倨傲,最見不得被人矇騙耍弄,尤其對方還是即將成為妻子的女人,更是令他心生惱怒!他不想再糾纏,轉身欲走:“我當初掉進寒池被救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你一個新進府的丫頭,不但知道,還知道得如此清楚,倒是你家小姐有心了......”

綠思幾次想要上前解釋,都被他冷冷地瞪了回來,嚇得她只能縮着肩膀不再多嘴。等到柳公子甩袖離去,她小心撿起地上被白雪浸濕的錦囊,蒼白着一張小臉,急得不知所措。

小姐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被搞砸了,她肯定不會放過自己,這一趟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頓打罵。想到小姐昨日生氣砸東西的兇狠模樣,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握住錦囊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

假山那邊,柳志瑜本欲直接離開沈家,卻不想鬼使神差地又走到小樹林前。冰雪依舊,梅花傲然獨立,然,那個在梅花下語笑嫣然的女子卻已不見了蹤影。

柳志瑜在原地站了會兒,不由自主地走進小樹林,來到她方才站過的梅樹下。

鬆軟的雪地上,她的腳印還在。

柳志瑜抬手摺下一枝梅花,放到嘴邊細細聞了聞,淡雅的香氣瞬時湧入鼻間,充斥着他的胸腔,好似方才的不愉快都被掃蕩一空,只餘下若有似無的回味。

她從前總是跟在自己身邊,喜歡依賴着自己,有什麼好東西都會與自己分享。還記得,她將第一次刺繡的手帕送給自己時,那雙小小的手指頭上胡亂綁滿了繃帶,自己當時說了什麼話來着?唔,他嫌棄那拙劣的針腳,還有那亂七八糟的配色,當著她的面,就將那塊帕子扔到了池塘里。可是,倔強如她,硬是着冒着會被淹死的危險,趴在池塘邊上把帕子給撈了回來。

她說,這塊帕子髒了,我回去再綉一塊給志瑜哥哥。

她雖然不喜歡說話,但她不會耍心機,不會騙人說謊,她只會不計回報地對你好。只可惜,那個時候的自己,竟然把這種單純善良當做了無知蠢笨!

自己這是在後悔嗎?

這個念頭猛地竄上心頭,嚇得他趕緊打住胡思亂想,自己是堂堂的柳家二少爺,是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自詡風流倜儻,怎麼可能對一個傻乎乎的黃毛丫頭心存念想?!

他趕緊轉身,逃也似地離開了樹林,他卻忘記了還要放下那枝落有殘雪的梅花,任由清幽的梅花香將自己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