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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對方確是李贄,田道涵沒有那種見到偶像之後的興奮感,反而感到一陣頹然。

在知道蘇昊是僉都御史的時候,田道涵還存有一絲僥倖,希望對方只是拿出這個官職來嚇唬一下自己之後,再提出購買木料的要求。在他看來,像蘇昊這樣年輕就位居高位的官員,鐵定是攀了誰的裙帶上去的,這種官員只要給點好處就能夠擺平。

田道涵此前一口咬定木料不能外賣,但實際上,這麼多年來,上級官員利用職權強迫船廠私購木料的事情,也是發生過多次的。如果蘇昊真的只是想買些木料,並以此為條件放過田道涵,田道涵恐怕也只能就範。這樣做,至少他還能保住眼下的官職。

但知道李贄的身份之後,田道涵就完全絕望了。他知道李贄當年為官的時候,素有清廉剛正之名,絕對不是那種會貪贓枉法之輩。傳說中已經死於錦衣衛之手的李贄,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副都御史,這個問題不是田道涵現在需要關心的,他腦子裡想的只有一點:自己索賄的事情,到底會受到什麼處罰呢?

“田大人……”看着失魂落魄的田道涵,蘇昊輕輕地喊了一聲。

田道涵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二位大人都看到了,田某行為不端,任憑二位大人如何處置,絕無異議……也罷,這副擔子原本也不是田某能夠擔得起來的,現在交出去,田某倒也一身輕鬆了。”

“擔子?什麼意思?”蘇昊問道。

田道涵用手指了指那些木料,說道:“田某到龍江就任時,上一任提舉杜大人親手把這些船料交給田某,逼田某立誓,為官一日。就要守着這些船料,不能讓不法之徒盜賣,也不能任其朽爛。這些年。田某為了籌措保養船料的花費,不顧斯文。巧立名目弄錢,早已心力交瘁。如今,總算是能夠把這副擔子交出去了。”

“朝廷早已不造海船了,你們還守着這些船料做什麼?”蘇昊假意問道。

田道涵聞聽此言,怒形於色,目眥盡裂地說道:“誰說朝廷不造海船了!我大明乃泱泱大國,威服四海。豈能沒有巨船。我們這船廠上千男兒在此苦苦守望,不信等不到朝廷重新造寶船出洋的那一天。這些船料是三寶爺留給我們的,不能在我們這些不孝子孫手裡丟掉!”

蘇昊只覺得眼眶一潮,差點沒控制住淚水。他看看周圍聚上來的工匠。說道:“田大人,此處不是說話之地,有些事,我們還是回提舉司去說吧。另外,麻煩你下一道命令。讓工匠們……派一些代表吧,一刻鐘之後到提舉司門外集合,我們有事要跟大家說。”

“若是宣布罷免田某之事,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吧?”田道涵沒了剛才的激昂,訥訥地說道。

蘇昊笑道:“還有其他的事情呢。你就這樣通知吧。”

田道涵打起精神,對眾工匠說道:“各位不要喧嘩,這二位是朝廷都察院的大人,來找本官議事。這位僉都大人有令,命一刻鐘之後,各戶的家主到提舉司門外,有要事要告知各位。”

聽到田道涵的話,工匠們都有些吃驚,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都察院是幹什麼的?”

“好像是大官耶,沒見提舉大人對他們那樣恭敬嗎?”

“不會是來查辦提舉大人的吧?”

“提舉大人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查辦他?”

“錯與不錯,又不是咱們說了算……”

田道涵心事重重,根本聽不見工匠們在說什麼,他勉強賠着笑臉,向蘇昊、李贄一伸手道:“二位大人,這邊請。”

三個人回到提舉司,仍然進了後堂。不過,這一回坐主座的就變成了李贄,蘇昊坐在次席,田道涵就只能坐在下首了。田道涵這個提舉不過是從五品的官職,比蘇昊和李贄的品級都要低得多。

“二位大人,此次是路過,還是專程來查辦下官的?”田道涵等了片刻,沒見蘇昊和李贄說話,便自己先發問了。

李贄道:“田大人過慮了,我與改之此行,並非來查案,田大人不必憂慮。”

田道涵苦笑道:“二位大人是不是來查案,結果都一樣。這裡的事情,二位大人也都看到了,田某自做自受,該如何處置,還請二位大人示下。”

蘇昊笑道:“田大人,你自己死心眼,不能覺得我和李先生也是死心眼吧?你弄銀子是為了養護船料,非但無過,而且有功。你沒有愧對朝廷,倒是朝廷虧欠你太多,也虧欠了船廠的匠戶太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某真不相信這些200年前的木料還能完好如初。可以這樣說,若非你們在這裡守着,朝廷要造海船的計劃,只怕就要落空了。”

“蘇大人說什麼,朝廷要造海船?”田道涵瞪大眼睛,看着蘇昊問道。

蘇昊早料到自己的這個消息會造成什麼結果,他呵呵笑着說道:“千真萬確。六千料的寶船4艘,兩千料海運船12艘,一千料戰船12艘,四百料戰艦24艘……田大人,你們能拿得下來嗎?”

“你你你……你不會是作弄下官吧!”田道涵滿臉驚愕之色,既希望這是真事,又怕幻影破滅,自己遭受更大的打擊。

蘇昊從懷裡掏出一塊黃布,擱在桌上,說道:“此乃聖旨,就是給你的,你自己看吧。”

“聖旨!”田道涵驚住了,他趕緊斂斂衣襟,對着那聖旨拜了幾拜,這才拿起來,仔細閱讀。

聖旨其實是很簡短的東西,上面只是說了要造海船,着蘇昊、李贄前來督辦,令船廠提舉全力配合。田道涵把這短短的幾行字反覆讀了十幾遍,突然面向北方跪下,手捧聖旨磕頭如搗米一般,帶着哭腔喊道:

“聖上英明。微臣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杜大人,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這些話說完,他跪在地上抬起頭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然是老淚縱橫。

田道涵也許並不是一個痴愛造船航海之人,但這畢竟是他半輩子守望的事業。聽說朝廷終於要恢復造海船的消息。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蘇昊和李贄面面相覷,一齊站起身,走到田道涵跟前,以手相攙。田道涵站起身來,向蘇昊和李贄拱手道謝,然後不好意思地說道:“二位大人見笑了,下官一時激動莫名。失態了,失態了。”

“田大人對朝廷社稷一片忠心,在如此艱難之中仍能恪盡職守,當為天下官員之楷模。我等回去之後。必會將此事奏明聖上,請聖上給田大人以嘉獎。”李贄說道。

蘇昊樂呵呵地說道:“工部說過,這次造船的規模太大,光派一個提舉來督造只怕不夠,準備委派一名郎中來主持此事。依昊看來。不必讓工部麻煩了,直接把田大人提拔成工部郎中,不就解決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