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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熟悉的場景,就像自己剛進來時的樣子。

看着“他”冰冷得仿若麻木的眼神,安俊赫陡然明白了,為什麼時間沒有意義。

黑暗的隧道與那輛擦肩而過的列車轟鳴着飛快後退,陽光再次照耀過來,一如之前,瀰漫的橘紅爬遍視野,窗外屬於黃昏的空白世界,廣闊無垠。

這是一個輪迴!

從黑暗的一端出來,行駛在光明,然後再次進入黑暗。

這個世界就這樣單調的運轉着,“他”也在這樣的單調中,每天坐在一個地方,隨着搖晃的列車沿着輪迴的軌跡一遍又一遍,沒有,也沒有終點。

如此奇怪的現象引起了他的興趣,背對着漫天放射而來的光,垂首沉思片刻,他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會追問,我究竟是什麼。”

“我問了,你會回答嗎?”

“不會……你知道的。”

“是啊,所以就不問了,既然獲取答案的困難太大,那麼降低難度從其他方向尋找線索,更符合我們的價值觀。”

“呵……”

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笑了一聲,想了想,隨後說道:“形容一下的話,這裡應該算是一個囚籠吧!空虛、寂寥、冷漠,列車一遍又一遍遵循一個軌跡運轉,永遠不會偏離到其他方向,也永遠不會停下來。”

既然把它形容為囚籠,那麼就有囚犯。

瞧着“他”。安俊赫頓了片刻,指了指自己:“是我做的?”

“他”聳聳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兩人間再次沉默下來,安俊赫需要時間消化自己得到的信息,而“他”,或許只是單純的習慣了沒有人交流。安靜了不知多久,當車窗外照射進來的,儼然夕陽餘暉一般的光稍稍變得柔和一些的時候,“他”嘆息一聲:“啊。又到這裡了。”

然後。“他”打開了窗。

溫煦的光毫無阻隔地漫入,隨之進來的是猛烈的風,風中有着濃烈水汽的味道,嗅着有些咸腥。隱約間。有潮聲響在耳邊。

“感覺熟悉嗎?”

“像是在海邊……”安俊赫分辨了一下。又有些不確定,“聞味道是這樣。”

“是啊,海邊……這種味道是忘不掉的。充滿回憶的味道。”“他”轉過頭,望過來,“你還記得老家嗎?”

“……我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安俊赫望着“他”,對自己之前的結論又有點不確定了,會用緬懷的語氣問出這種話,不太像是夢境中的那個安俊赫,那個安俊赫一向認為這種情感是沒有意義的,他在最困難的時候就賣掉了老家,和過去的一切斬斷聯繫,隨着他的王座越來越大,越來越奢華,他的精神世界也越來越堅強,一切軟弱都被拋棄,留下的是最堅固最冰冷,無法摧毀無法融化的磐石。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終於是個荒謬的夢而已。

不過,隨後“他”的回答就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他”搖搖頭,“我說的是很小時候的那個家,被媽媽賣掉的那個。”

安俊赫點點頭,“當然記得。”

“我記得有一年我回去過,你從記憶里看到了嗎?”

他搖頭,對於夢境里的安俊赫的記憶,雖然他全部接受了,但很多都被刻意遺忘掉,那是為了避免受到“他”影響,然後走上“他”的老路,變成一個凡事都用數據去分析的機器人。

“沒看到就有點可惜了,那個家還留着,倒是離家不遠的廠房被推平了,村裡重新開闢出了田地,我去的那天啊,周圍的稻田都在開着花,漫山遍野都是淡淡的黃綠色,山風吹過來的時候,它們像是波浪一樣搖擺,老家房子就在稻田中央。”

大概很漂亮。

安靜聽着的安俊赫想道。

“房子保存的很好,我們離開後,還有人專門修繕過,只是已經沒人住了,從窗戶看進去,裡面空蕩蕩的。不過我在附近田埂的溝渠里,發現了智秀很小的時候,媽媽用工廠的廢鋼架給她做的小拖車,銹的已經看不出樣子了,被泥土埋的只剩車把,如果不是看到當初我幫她刻在車把上面的名字,肯定就錯過了。”“他”忽然很感興趣地問道,“智秀還記得那輛小車嗎?”

安俊赫仔細挖掘着記憶,回想很久,才在久遠到幾乎遺忘的記憶深處,想起曾經確實有過這樣一輛小車,具體的樣子記不清了,只記得很醜,但智秀很喜歡,可惜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它丟了。

回憶着,他搖搖頭:“早就忘了吧,畢竟十多年了。”

“這樣啊……”“他”似乎有些失望,從打開的窗戶處灌入的風裡,屬於海潮的味道淡去了,凝聚的夕陽光芒重新變的明亮與輝煌,“他”關了窗子,風的呼嘯消失,只余鐵輪運轉的嘈雜。

咣當,咣當

不知疲倦。

“你什麼時候去的?”

“死的前一天。”“他”回答,旋即就不再說話,專註地看着窗外。

他不知道“他”在什麼,窗外什麼都沒有,這個夢也越來越荒謬了,關於為什麼來到這裡,安俊赫考慮過,“他”可能是隱藏在他心裡的一個人格——雖然“他”否認了——自己最近思緒比較混亂,防備心大幅度減弱,所以給了“他”可乘之機,把他拉到了這裡來。

這個認知,讓他的感情有點古怪。

如此解釋的話,自己是人格分裂了?

仔細想想,似乎也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人腦終究不是機器。記憶的接收也不像數據傳輸那般只需要對應的接口和足夠的存儲空間。04年命運的轉折點,他接受了那麼龐大的夢境記憶,很多記憶里出現的事情,甚至是與他當時的世界觀、人生觀互相衝突的。

那是最基本的觀念衝突,而最基本的東西也恰恰是最重要的,就像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類遇到一起,他們語言不通、文化不通,甚至連最基本的數學道理,比如1+1=2這樣的計算都是不通的,那麼結果會怎樣?

無法交流。邏輯崩潰。然後大戰,滅亡!

沒有第二種可能。

最初一段時間,受到記憶影響,很多時候他會懷疑世界的真實性。懷疑自己的存在是否完全沒有意義。直到慢慢學會催眠自己。把它當作一個荒唐的空想,才算初步避免人格崩潰變成精神病的可能。

這也是當時他沒有將夢境預示的未來視作現實,然後媽媽和妹妹依舊如同夢境里一樣。出了車禍的根本原因。

列車還在轟鳴着前行,身體隨着它的律動,微微搖晃,遠方,火車的鳴笛又一次出現了,黑暗與擦肩而過,猶如閃電一般的燈光也緊隨而來。

空氣在震動,一切都在震動。

又一次輪迴。

安俊赫有些奇怪,他不清楚這個牢籠,是不是自己給“他”做的,他不是心理學家,這麼高難度的事情,不可能是自己能做到的,以前並不知道有另一個人格的自己,也從沒有過類似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