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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得了越石公的任命,陸遙等人便算是重回大晉官軍的序列。當下兩人便帶同何雲一起隨劉琨回營。軍中自有醫官為何雲醫治。

何雲見了陸遙,自然也有一番抱怨。說來確實鬱悶,他言談舉止並無破綻,卻架不住匈奴游騎太過凶暴。何雲被捆綁了整rì,也不知受了多少毒打,便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若不是越石公來救,這半樁孩子都快駭得瘋了。

較之於何雲,村民們更是悲慘。不僅年來積攢的貨物被擄掠一空,還有兩名青年被殺,一人受了重傷,rì後怕有殘疾之憂。這樣的損失對於那小小山村而言,簡直難以承受。但既在亂世,這也無法可想。陸遙、薛彤二人心軟,便偷偷留了些隨身兵器給他們,勉強可作防身之用。

此時劉琨本營駐軍於壺關城。壺關被匈奴人洗劫就在月前,此刻城裡一片狼藉,許多地方被大火焚燒成了白地。諸多高官顯貴的府邸,都被搶掠的不成樣子。有些百姓在戰亂時逃往山中,此刻零零散散地回來。其中不少人在奮力挖掘廢墟,試圖從中找到自己家人親友的骸骨,不時傳出哀聲陣陣。

這城裡尚未處置的屍身太多,若大軍入駐,只怕引發疫病。是以劉琨的部隊只得在城外數里處的荒地紮營,一邊整頓軍馬,一邊籌集車輛和糧草。原說要即刻啟程,其實最終各項事宜齊備已經是五天以後的事情了。

原來劉琨受命接任并州刺史職務時,匈奴大軍已然舉兵南下,威逼洛陽。河東、河內二郡烽煙四起,蒲坂孟津等處河橋截斷,道路不通。他憂心并州局勢,於是盡棄車輛輜重,帶領輕騎數百乘小舟夜渡黃河,一路快馬加鞭趕來。

誰知并州局勢比劉琨預料的更加惡劣。大凌潰敗之後,坐鎮上黨的司馬騰見匈奴勢大,唯恐不敵,竟連夜棄城而逃,徑自往鄴城去了。并州軍民二萬餘戶跟隨而去,途中遭到被匈奴大將劉聰、呼延晏等人率輕騎追殺。百姓死傷枕藉,滏水盡赤。此後月余時間裡,并州局勢徹底崩潰。匈奴大軍橫掃南北,兵鋒所向,名城大郡無不陷落。士民離散,百無一存。而冀州居然也隨之鬧起了匪患,有劇寇名喚汲桑者,聚眾數萬接連攻陷安陽、內黃、邯鄲、館陶等城池。

劉琨本擬在上黨徵募兵員並充實糧秣,哪知道并州東南各縣都被胡人燒殺得十室九空,百姓或被擄掠而去,或逃往深山之中,一時間哪裡有兵員可征?他只得在屯留、長子、襄垣等地來回奔忙,幾度入山拜會流民宗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終招募起數千人的隊伍。可是其中民壯不過千餘,反而老弱病殘多達兩千餘人。他攜帶的糧秣補給本就不足,如此就更加捉襟見肘。

這一rì,劉琨升賬聚眾議事。

“陸將軍,請隨我來。”一個虯髯大漢在轅門下肅手相請。這大漢乃是劉琨親將之一,曾在襄垣以斬馬刀與陸遙互博一招的,姓王名修字子豪。此君是個武痴,自與陸遙交手之後,對陸遙的武藝十分佩服,經常借故來尋陸遙較量,故而兩人關係頗顯親密。

陸遙見到王修前來迎領,連忙緊走幾步與他並行,鄭重還禮道:“不敢當,有勞子豪兄。”他初次參加軍議,不免有些忐忑,沿途都在整理鎧甲袍服。

經過持戟翼護的雄壯兩隊甲士,便進入帥帳之內。賬內燃起松柴,散發出陣陣清香。帥帳正中是一張實木所制、極jīng致的案幾,幾後橫貫一面足有四丈寬闊的巨大屏風,屏風上乃是河北諸州的山川地理圖。帥帳兩側乃是眾官員伺立之處,此刻劉琨尚未出現,若干官員和將領正在等候。片刻間又有十數人來到,眾人便互相招呼幾句。

帥帳雖然不小,站了將近二十人,便顯得稍有些擁擠。陸遙自知官職卑微,只在左側末尾站定。聽着前方几人寒暄。

站在左側眾將之首的是一員老將,四方臉,花白的長髯,相貌甚是威嚴,進賬的官員多有向他施禮的,而他只微微點頭示意,足見此人地位極高,應是越石公的副手,東海王司馬穎任命的的護軍將軍令狐盛。

次一人乃是越石公麾下數一數二的悍勇之將丁渺丁文浩。這人看似不過二十餘歲,圓臉微髯,雙眼開闔間jīng光四shè,渀佛閃電。

之下多人陸遙一時辯認不出,單以昂然而立的氣勢而論,無疑都是能征慣戰的猛將。

這些軍將彼此都很熟絡,互相談論着。陸遙孤零零地站了半晌,卻並無一人和他攀談。想來也可以理解,越石公數年來引軍東征西討,他麾下眾將戰無不勝,不知立下多少功勞,當真稱得上“驕兵悍將”四個字。在這等廝殺漢子眼裡,只有驍勇善戰的才是好男兒。被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并州軍,算得什麼東西?自己身為并州軍中一員敗將,自然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這般局面,換了別人怕是有幾分尷尬。但陸遙涵養甚佳,只在隊列末尾處氣定神閑地站定。倒是王修有些不好意思,兜轉來對陸遙說道:“道明,你新任軍職,大家還不相熟。來來,待我為你引見各位將軍。”

陸遙正待答話,忽見帳後轉出一將,手持節杖在地面上一頓,沉聲喝道:“主公到。”

眾人立即肅然。

劉琨腳步噔噔作響地邁入案幾之後箕坐,輪廓鮮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待眾人一齊拜倒參見,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件,開門見山地道:“各位,今rì溫長史令人送來急報:朝廷軍馬與匈奴連戰不利,河東、河內、平陽三郡先後陷於賊手,匈奴前鋒已渡孟津,威逼洛陽。”

眾武將面sè只是微微一緊,眾文官頓時sāo動起來。一名官員當先出列,他稀疏的鬍子顫抖着,顯示出內心的極度慌張:“主公,如此這般,形勢危急了!我軍與洛陽的聯繫完全被截斷,已成孤軍了也!”

劉琨將信件啪地一聲擲在几上,點頭道:“確然如此。胡人氣焰正熾,朝廷忙着調集諸軍入衛洛陽,暫時顧不上并州的情況。我等孤軍懸於虎狼之中,外無援軍,內無糧草,形勢危急之至!”

那官員驚道:“這卻怎生是好?主公,我們還要去晉陽么?”

另一名官員提議道:“這般情形,晉陽如何去得!為今之計,不如效法東瀛公出滏口,往冀州或鄴城暫避。”

又一人怒道:“滏口險峻,最易被匈奴追擊,莫忘了數萬軍民屍骨未寒!莫非你是要我等自蹈死地么?”

隨即再有一人出列,引經據典反駁之。當下眾官互相爭辯,無一人提起北上晉陽之事,只在討論如何才能逃離險境。

左側的武將們起初只是面露不屑神sè,接着越聽越怒,終於有一將大喝道:“爾等酸儒,無一個有男兒血xìng,儘是貪生怕死之輩!”

“正是!”又一將喝道:“縱使那晉陽四面皆敵,我等亦不畏懼,羞煞爾等書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