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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保吉要把建平、宣縣、清池三個知縣叫來立下馬威,裴繼安就不打算在旁邊奉陪了。

他用事務繁雜,手頭無人可用的理由,從從容容退得出去,還把張屬並蔣豐兩人也給帶走了,剩得三兩個郭保吉自己原本就安排過來的親信同其餘同行而來的幕僚留在裡頭。

自郭保吉到得此處地頭,蔣豐就一直寸步不離。

他原本聽說要狠抓點卯,管束小公廳紀律的時候,就已是鄭重勸過,先說此處人人賣力,事情做得極快,只是未必體現在積極點卯上,其實並不影響進度;再解釋算數不同於其餘差事,重的乃是“連貫性”,一旦打斷,便要花更多力氣才能將從前的思路接住云云。

蔣豐說得口乾舌燥,可邊上跟着的郭家幕僚全在冷嘲熱諷,而郭保吉不用旁人拱火,就已經拿定了主意,還令人把裴繼安叫了過來,一副勢要拿點卯入手,樹立新風的樣子。

郭保吉如此疾風勁雨,上上下下都不敢跟他頂着頭作對,有兩個由荊山小衙署跟來小公廳的原來還張口想要幫着搭話,後頭見勢不妙,全數老老實實低頭做鵪鶉。

眼見事態一觸即發,誰料得裴繼安一到,壓根不用絞盡腦汁,不過三言兩語,就將郭保吉的注意力全數牽走,將那禍水東引到了建平知縣羅立身上。

蔣豐佩服得五體投地,等到同裴繼安分開了,才忍不住同張屬道:“多虧裴官人在,否則小公廳上下怕是要不得安寧——怎的我勸就勸不動,官人一說就……”

張屬好笑道:“這算得上什麼?你以為甚當日要修圩田,裴官人一開口,上上下下這許多人就肯聽他調派?難道全只因為衙門的徵召?”

蔣豐訝然問道:“難道其中還有旁的緣故?”

張屬跟着裴繼安足有兩年多,眼下正是等着摘果子的時候,他手頭事情太多,一心想挑要緊的接,把雜事全扔出去,此時遇得蔣豐來了,正好補他不想再做的那一部分,又冷眼旁觀了這兩個月,多少知道此人不是個爭功的,便有心在後頭推他一把。

他左右環顧一圈,不見有閑雜人等出沒,於是道:“當年裴老官人在的時候,在宣州好幾處地方都做過官,很有名聲,後頭得了裴官人,他原是什麼出身,你也曉得,饒是如此,也能做出許多大事,左右縣鎮不少得他好處的,大夥心中有數,聽得是他開口,才肯這般服從。”

裴繼安雖只是個吏員,在這宣州十數個縣鎮衙門裡頭,無論是屬官還是胥吏,十之七八都聽過他的名字,還有不少得過他襄助。

而裴家一向文名極盛,縣學、州學、鄉學,更不可能會有不知道他的。

他本就有了聲望,今次趁着眾人聚於小公廳,以身作則,顯出自身才能,更是叫人不得不服。

說一句難聽的,郭保吉雖然有官品在身,誰人都不得不聽令,可下頭聽他吩咐做起事來,不少都抱有敷衍之心,而聽裴繼安分派時,卻是要用心許多。

張屬也不直接誇讚,只把裴繼安從前做的事迹粗略道來,哪怕不說來龍去脈,不過寥寥數語,就已經把張屬聽得瞠目結舌。

他一時覺得怎能有人能做到如此程度,可一想到那人是裴繼安,又覺得如若是他做,正該能人之所不能才是。

蔣豐到底是個文人,雖是科考不成,最後只能投在郭保吉門下,其實照舊自負己才,覺得天生必有用,不肯屈於他人之下。

轉來小公廳之後,他跟着裴繼安,卻是時日越久,越覺得與真正的能人相比,自己並無什麼值得吹噓的,自此踏實做事,不但自家埋頭苦幹,對着下頭人也越發謙虛,反倒得了眾人交口稱讚,由此一直跟着裴繼安,得了一番際遇不提。

***

再說郭保吉把三縣知縣叫得過來,細細過問從前今後事,果然除卻彭莽一問三不知,只曉得說“繼安已是分派了”,其餘兩個不是裝傻充楞,就是含糊其辭,還有訴苦連連的,一旦提及住宿、糧谷,俱是不肯應。

他此時也沒空再做折騰,因時間太趕,索性強令兩人必要按時完成,又將自己親信派下去監督,好容易將人打發走了,才有空去看下頭人整理上來的宗卷,簡直忙得片刻不停。

下頭有個幕僚見狀,忍不住上前道:“監司,依小的看,今日那裴繼安口中所言未必盡實,外頭事情雖急,這小公廳中點卯之事,也不能就此放過——否則人人懶散,必會拖慢進度。”

他只一開口,邊上就有人不滿地道:“你曉不曉得孰輕孰重,同這民伕住宿並後頭圩田、水源分配比起來,點卯不過細枝末節,眼下監司正忙,無暇他顧,自然只好抓大放小,等將來有了空再說。”

那幕僚大聲反駁道:“你這是什麼話,事情雖有輕重緩急之分,可小公廳上下如此風氣,如何得了!如果現在不抓,等其餘事情好了再來抓,早已晚了……”

兩人爭執不休,郭保吉聽得不甚耐煩,便對那幕僚道:“此事不好就此擱置,就交給你罷——即日起,你便擬了規程下去,早、晚各清點到卯事宜。”

那幕僚愣了一下,萬沒想到事情竟會落到自己頭上,一時滿身都是汗,忙道:“監司,這如何使得,我身上無職無差,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才好去管??當要給那裴繼安去收拾才妥當!”

他話剛落音,其餘人就陰陽怪氣地在邊上插話,你一言,我一語。

這個道:“監司分派你這一點半點的小事,你就如此推諉,豈不知滴水湧泉之說?”

那個道:“蔣豐不也沒差沒遣在身,眼下在小公廳一般做得好好的,可見‘職’、‘差’二字,不過借口罷了。”

另有人也道:“且放心,如若遇得有人不聽管教,你持着一個‘理’字,後頭又有監司在,難道還怕那等白身小吏不成?”

先出聲的還是郭保吉安排在小公廳的人,等到過了片刻,其餘幕僚醒悟過來,竟也紛紛跟着下場附和——又不加俸祿,也未必會多多少好處,誰願意起早貪黑白乾?自然能躲就躲。

況且點卯不過是小事,管得再好,眾人到得再好,風氣再‘正’,也得不了什麼功勞。可眼下被那裴繼安一帶,郭保吉把視線轉開,眾人就能或去管縣衙徵募住所,獲去管今後圩田、水源分派。

前者可狐假虎威,做得漂亮,從衙門上下撈一筆半點不難;後者更是一聽就曉得肥得流油,運作好了,便是在郭保吉門下不能出頭,靠田靠地也能混出點資財。

比起來,誰願意在小公廳做個看門的?不但被人嫌棄,也沒好處。

那幕僚本只想在郭保吉面前好好露個頭,顯出自己一心為公,做事專註清醒,誰料想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時百口莫辯,推脫許久不成,次日只好灰溜溜照着去小公廳點卯。

他初來乍到,連路都不識得,到得這一廂按人頭點人,然則手中拿着花名冊,要對時怎麼也對不上——這許多張臉,個個都長得沒見過,哪個曉得誰人坐在哪一處,哪個又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