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紙上寫得甚是詳細,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猜到這是親事相關,叫謝處耘欲要裝傻也不能。

他從頭到尾仔細翻了一遍,聽得外頭有了動靜,才連忙把紙頁收起,匆匆放回了原處,只當自己什麼都沒有動過一般。

不多時,鄭氏就走了進來,見桌上一應東西都仍是原狀,便問道:“你那葯上好了沒?”

謝處耘半躺在床上,道:“我自家碰着痛得厲害,等三哥回來再說罷……”

鄭氏笑罵他道:“樣樣等你三哥來,便是親爹也有打盹的時候罷?嬸娘來就不行?”

謝處耘含糊應了兩句,拿被子蓋頭,做一副困了要睡的樣子,從被子的空隙間窺到鄭氏站在邊上收拾了一回桌案,把方才的那寫了沈念禾裴繼安的紙頁一一收起,攏在袖子里,走了出去。

等到鄭氏把門帶上了,他才將被子掀開,露出頭來喘幾口氣,也說不上心中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又酸又澀,難受得很。

謝處耘腦子裡頭混混沌沌的,躺靠着出了半日的神,等到外頭夕陽西下,夜色漸濃,才聽得外邊一陣腳步聲,卻是裴繼安帶着一個包袱進來了。

他掙扎着半坐了起來,下意識叫道:“三哥!”

裴繼安把包袱放在一邊,坐在床沿去處理他的傷處,口中則是問道:“眼下還痛不痛的?是不是發癢發麻?”

他手腳很輕,動作極快,解開紗布、清理傷口、重新上藥,幾乎一氣呵成,謝處耘只覺得傷處一涼,只有些麻麻的痛,很快那痛就過去了。

“最近兩天好多了,不動就不痛,傷處痒痒的……”他老老實實回道。

裴繼安給他把傷處打理好,溫言道:“長肉了才會覺得癢,再養幾天就能稍微活動活動了。”

又指了指帶回來的那個包袱,道:“你躺着無趣,我拿些書來給你背……”

謝處耘背後一涼,忙道:“這倒不必,三哥給我帶些小公廳中的宗卷回來便是,我躺着也能幫幫忙,好過整日在此處發閑。”

他見裴繼安雖然精力十足的樣子,可眼睛裡頭全是血絲,眼下的皮膚裡頭也發著青,顯然許久沒有睡好,心裡甚是難過,道:“原還想給三哥幫忙……誰料想……”

裴繼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將庫房收拾得清楚,已經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謝處耘低聲道:“那是念禾的功勞……”

“都是自己人,不必分得這般清楚。”裴繼安微微笑了笑。

這句話說出來輕飄飄的,可落入謝處耘耳中,卻彷彿雷霆之擊。

他抬頭去仔細觀察裴繼安的臉,果然見得上頭另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意氣風發,說起“都是自己人”時,笑容都同從前不同,本來輕描淡寫的一句,不知是不是他先入為主,硬生生聽出了幾分藕斷絲連的意思。

謝處耘有心要問個明白,死個痛快,可看着裴繼安嘴角噙着笑,明明一身風霜,依舊看起來心情極好,那話就再說不出口。

“把葯吃了,好好再睡一覺,我今日早上來看你,你想是昨晚傷處不舒服,睡得甚是不安穩,今日換了葯,當能睡個好覺了。”

裴繼安口中說著,給他把搭在肚腹處的小褥子扯了扯,又指着旁邊的一床薄被,道:“半夜冷了就把這個蓋上,我睡前再來看你,不舒服就打鈴叫人去喊我。”

謝處耘知道小公廳最近正在趕工,裴繼安每日早出晚歸,好幾回連飯都來不及回來吃,卻不想對方還把自己看得這樣重,又是滿足,又是難受,一時眼眶裡頭髮熱,想要說的話,徹徹底底再也說不出來,最後只低聲問道:“怎的今日不見念禾?”

裴繼安道:“她事情太多,今日來不及回來吃飯,我回來看看你,再帶點吃食過去給她。”

比起往日,口氣裡頭雖無多少親昵,可隱隱約約的,謝處耘分明聽出了裡頭不分你我的意味。

他眼睛裡頭熱熱的,“嗯”了一聲,道:“我也幫不得三哥什麼,只三哥一慣在帶着我……”

裴繼安只以為他是傷時情緒不穩,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之間,不必說這種外道話。”

又吩咐幾句,復才出得門去,剩得謝處耘一個人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半日沒有睡着。

***

來宣州宣旨時緊趕慢趕,回京時,辛其順卻是把速度放慢了下來。

他雖是領了天命來辦差,可出發的時候,天子看着行動自如,然則雙眼凹陷,臉上倒是胖了起來,那肉輕輕一碰,就被按出一個小小的坑,半晌不會回彈,每日如果不吃星南大和尚的藥丸,就會大發喘氣,半夜的呼吸聲大得嚇人。

福寧宮的內侍不敢在外頭胡亂說話,只一個個心驚膽戰,唯恐哪一天早上起來,進得帘子去請天子,就見他再無聲息。

今次外出辦差,實在並不太順利,還被郭保吉拒旨不接,辛其順自然恨不得越晚回京越好,況且見得天子,一來要問責他辦差不利,責罰之後,如若還要伺候,萬一正好遇得天子出事,被牽連待要怎麼辦?

如果不是不方便,他甚至想要留在宣州多住幾日,以“探看圩田、堤壩進度”的名義好好賴在江南西路一年半載,直到京中塵埃落定,復才回去。

不過辛其順再怎麼一步三停,到底還是在十來天后回到了京城。

他一大早到得宮中,只來得及把衣衫換了,又擦了幾把頭髮上的灰土,就有小黃門進來道:“都知,陛下有召。”

聽得周弘殷傳喚,辛其順下意識轉眼看了看時辰,又在心中數了一回曆書,算着時間實在不對,便奇道:“去哪一處宮殿?”

小黃門應道:“正在福寧宮。”

聽得說要去福寧宮,辛其順更奇怪了,問道:“今日不是大朝會,怎麼……”

那小黃門擦了一把額角的汗,卻不忙着回話,只催道:“還請都知快些,陛下說要上朝前問你話。”

辛其順心中一凜,曉得今次事情怕是沒有那樣簡單,連忙把襆頭正了正,將油膩膩的頭髮擋住,便匆匆跟着小黃門走了。

到福寧宮時,辛其順尚未進門,隔着老遠就聽到裡邊大笑聲。

“怎麼死的?!”

這是天子周弘殷的聲音。

不知是誰回道:“探子親眼得見,那李成炯前頭還在同身邊人說話,而後他那侍衛從邊上暴起,各持一槍,將人劈於馬下,當時人尚在掙扎,卻被亂蹄踩死……”

周弘殷大聲笑問道:“死透了不曾?”

那人回道:“死得再透不過了!只那沈副使……”

“給他傳訊……”

辛其順正待要往下偷聽,裡頭聲音卻是一下子低了下去,過來許久,殿門開了,卻是從裡頭走出來一個人,也不多做停留,徑直走了。

被傳喚進殿時,天子周弘殷正在換衣服,見得他來,當即問道:“江南西路那一處,而今是個什麼情況?”

辛其順只進來的時候匆匆掃了一眼,就已經嚇得滿身冷汗——天子膚白如玉,卻已是幾乎能看到他肌膚下流動的血脈,大熱的天,身上穿着厚厚的禮服,卻一點汗都沒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