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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禾按着那人指點循聲而去,果然見得隔壁一間庫房大門打開,裡頭隱隱傳出吵鬧聲。

——是謝處耘帶着幾個吏員在與人爭執,也不知在吵些什麼,只是兩邊鬧得不可開交,彼此一聲大過一聲。

那庫房原是準備用來放磚塊、木料、結繩的,前一日還空着,此時裡頭卻是擺滿了亂七八糟的磚木之屬。

送材料進來的人顯然很不上心,各色物什雜疊而放,毫無規律,譬如七八層磚塊隨意擺了半邊,上頭卻又間夾着十來根木料,木料粗粗疊了兩三尺,再往上又夾雜着磚塊跟結繩,叫人全然無法清點。

沈念禾這樣一個亂慣了的,見得裡面樣子,也不由得皺起了眉,實在有些看不過眼。

她不清楚來龍去脈,也不好插嘴,只走近幾步打算好好分辨一回,然則對面同謝處耘吵得面紅脖子粗的那一人卻是忽然抬起頭來,見得沈念禾,兩眼放光,登時叫道:“謝二,你叫這一位姑娘來評評理,看看究竟是誰人有理!”

語畢,卻是立時朝着沈念禾靠了過來,涎着臉道:“姑娘你記得我不記得?我姓謝,正在宣縣衙門裡頭當差,此時正領這圩田採買之事——上回咱們兩見過的……”

沈念禾一下子就將此人記了起來。

是宣縣縣衙裡頭押司謝善的兒子,叫做謝圖的那一個。

兩人確實是見過,還不止一面,第一面是當日在荊山下頭的小衙署裡頭,對方行動之間鬼鬼祟祟的,叫人見之不喜,第二回卻是在裴家,此人喝醉了酒,猥瑣下流,還被沈念禾同謝處耘兩個打了一頓。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謝官人,又轉頭看向謝處耘,走得離他近了些,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因怕顯得立場偏頗,沈念禾連謝處耘的名字都沒有叫,可聽在謝圖耳朵里,聲軟且柔,卻是一下子骨頭都有點軟了。

他連忙跟得上去,笑呵呵道:“沈姑娘怎的好這樣偏心,一樣是姓謝,問他不如來問我!”

伸手又要去拉沈念禾的手。

謝處耘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一根竹竿,劈空就打了過去,一面把拿謝圖杠開,口中則是罵道:“我看你還手賤,這也是你能碰的?!”

謝圖一個趔趄,卻沒有躲開,手背上被打了個正着,怒道:“謝二!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此時距離沈念禾甚近,嘴巴大開,裡頭傳出來陣陣酒臭同羊肉膻味,被風一吹,熏得人頭暈腦脹。

沈念禾忙往後退了兩步,下意識以手捂鼻。

那謝圖見得她這般動作,卻半點沒有不好意思,還不忘靠得更近,笑呵呵道:“姑娘有所不知,眼下正是春時,處處都要建新屋,今次我同幾個兄弟好容易去那州城裡頭搶了這許多磚木來,同那行首喝了半日酒,才爭得的,換做是旁人,哪裡能拿得到!誰知運得過來,正要入庫,卻被這謝二攔阻——出了這樣大的力氣,立下這樣大的功勞,還要被人為難,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

酒氣熏天地叫起屈來。

謝處耘卻是拿手中竹竿指着滿地的磚木料,怒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看你這東西堆得亂七八糟,點不得數就算了,結繩、磚塊、木料,有哪一樣是能用的?”

他口中說著,伸手就彎腰在地上取了一根繩子來,一手持一端,往兩邊一扯,也沒見他用多少力氣,那繩索竟是應聲而斷。

謝圖顯然也有些意外,卻是馬上理直氣壯地道:“你也欺人太甚,誰人不知道你是個自小習武,在街上打爛架長大的!”

兩人又吵做一團。

沈念禾見他們一時打不起來,便低頭去瞧那磚塊同木料,果然都不用仔細分辨,單憑眼睛就能看出來磚塊燒得十分粗糙,氣孔甚多,凹凸不平,木料也有粗有細,並不統一,至於結繩,看着有些都已經霉朽了。

這樣的材料便是尋常人修繕自己家的房子也不肯用的,更何況給衙門拿來修造堤壩——要是被洪水一泡,直接衝垮了怎的辦?

然則謝圖帶着好幾個壯漢過來,一個個面紅脖子粗的,光看面相就不太好對付,似乎一言不合就要鬧事的樣子。

眼見裡頭越吵越厲害,沈念禾忙走得出去,四處尋了一圈,自外頭叫了十來個幫忙看庫房的民伕一同跟得過來,又着人去尋張屬。

民伕倒是來得快,去找張屬的卻班上沒有動靜。

沈念禾怕耽擱事,也不再多等,先領着人回了庫房。

這一趟還未進門,便聽得裡頭謝處耘衝著謝圖撂下話道:“你今日這東西就算卸得下來,我也不會給你籤押,早點滾罷!”

謝圖卻是冷笑一聲,道:“我這東西已是買回來了,錢也付了,你倒是想要賴賬?今次願意簽也得簽,不願意簽也得簽!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這拳頭硬!”

謝處耘那一處加他自己也只有三四個吏員,看庫房的不是戶曹,就是宗卷司出身,看起來俱是文弱得很,而謝圖身後卻是足有六人,兩邊對面站着,還未打起來,光靠人數同形體,已是能分出個勝負。

不過謝處耘一向是不肯認輸的,叫他服軟,比殺了他還難受,縱然見勢不妙,還是一咬牙,一撩袖子,眼見就要撲身上前,先將那謝圖打殘了事。

沈念禾在外頭聽得不對,正要進去,卻見外頭張屬匆匆來了,忙對他道:“裡頭那謝圖要同謝二哥打起來了,好似是拿了充數的東西硬要入庫,我叫了人……”

張屬聽到一半就曉得事情不好,也顧不得多問,忙道:“你別進去,小心被傷了就麻煩了。”

他深知那裴繼安十分看重這一個所謂的“妹妹”,一旦出了什麼事,自己又是在邊上的,想要脫責都難,連忙先把一群民伕帶了進去,將門一掩,當頭就去勸架。

裡頭乒乒乓乓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才見謝圖帶着幾個人,一身狼狽地從裡頭走了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抹了抹鼻子流到人中的血,口中正罵罵咧咧,一推開門,卻見沈念禾立不遠處,卻是立時把眼睛眯了起來,住了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同沈念禾打招呼,眼睛直勾勾的,只像惡狗看肉一般盯着她不放,先停頓了一下,歪着嘴巴笑了笑,等到聽得後頭謝處耘追了出來,才轉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帶着人走了。

他走開百來步,後頭有個被打得右邊嘴巴腫起來的壯漢才上前道:“老謝,今日被打成這樣,你也能忍?”

謝圖道:“那蠢貨仗着人多,等我回去尋了人,不叫他連本帶利全吐出來,我就不姓謝!”

他口中說著,回頭看一眼後頭庫房,見沈念禾正同謝處耘說話,雖然離得太遠,聽不到說的是什麼,可兩人離得甚近,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也知道平日里必定十分熟稔,一時心中火氣直冒。

謝圖盯着沈念禾不放,邊上的人自然也看在眼裡。

有個壯漢便道:“謝老大是不是看上那小娘子了?叫來一同吃一回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