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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處耘先還只是半信,誰知照法施行之後,先是將庫房裡的東西重新排布,分門別類,“重在外,輕在內”,只此一處轉變,來取用材料的人還是原來那些,可原本擁擠不已的庫房裡卻肉眼可見地寬鬆了不少。

而等到把要求按時辰、日期領料的通知發下去之後,雖然起初下頭頗有些抱怨之聲,甚至還有幾個衙門裡調來管事的吏員接連跑去同裴繼安告狀,可幾天過後,人人都習慣了,管庫們也都將時辰、排布了熟於心,竟是漸漸變成一副有條不紊的模樣。

謝處耘十天前還要頂着滿頭的灰土,幫着管庫們一同派東西、點數目,十天之後,竟是整個人都空了,倒還有功夫拿着賬冊,像模像樣地核對起其中差誤來。

除此之外,他還能騰出手去盯着自己原本那群手下挖土。

共事的眾人連聲吹捧,這個說一句“還是小謝聰明,旁人管庫都亂糟糟的,你一來,三下五除二,樣樣就理順了”,那個誇一句,“謝小哥這是青出於藍,比起當日裴官人初來時也不遑多讓!”。

外頭人一通亂誇就罷了,他庫房裡那幾個手下,起初焦頭爛額,本已是做好了準備這圩田修到什麼時候,自己就要苦多長時間,個個頭髮掉得都能湊一湊拿來編籃子,此時換了一個上峰,聽得對方年齡,開始還以為是來混資歷的,誰知道居然當真有幾把刷子,短短几日,就把流程全數理順了。

流程一順,樣樣按着順序來,規規整整,有條有理的,一來不必再同從前一般給幾十個人圍着討東西,自己忙得頭掉不說,背地裡還要被問候八輩祖宗。

管庫們喜出望外,再見這一位新上峰時,就轉而變為心悅誠服起來,還要發自肺腑地誇了又誇。

且不論其中褒獎是不是有十二分的添油加醋,卻叫謝處耘自覺威風極了。

他一向喜歡被旁人圍着轉,特別那轉不是為了他的臉,而是為了他的能耐時,當真身上的毛都要得意得抖起來,做起事就更勁頭十足了。

謝處耘在外頭威風八面,卻不妨礙他心裡清楚這一回長臉是靠了誰,雖是礙於臉面,不好前次才貶低一句“三腳貓”,轉眼就去道謝,可再見得沈念禾時,自然而然就心虛得自己往下矮了三分。

得了別人的便宜,自然要給些感謝。

謝處耘自認不是小氣的,就一心打算要回禮。

花花草草的最多也只能送三次兩次,否則顯得重複之外,還怪沒意思,只好另闢他徑。

他本來還想學一學家裡那一位三哥,可手腳笨得很,從來都是吃現成的,叫他指指點點,倒是挺擅長,叫他自己動手,實在難於上青天。

若說出去買鋪子里的,可一來實在庫房同外頭堤壩上頭也忙,抽不出什麼時間,二來他又有個極挑剔的嘴巴,見得這一家,覺得味道差一點,看得那一家,又認為粗糙極了,莫說比不上三哥做的,便是嬸娘的手藝也要高超許多,頓時在這裡卡住了。

雖然是樁小事,可謝處耘卻被吊得不上不下的,好幾回晚上睡到一半,冷不丁忽然醒過來,又想了起來,只覺得周身都不自在。

他前次送過胭脂、口脂,當時沈念禾倒是高高興興收下了,事後卻不怎麼用,前一陣子本還想挖桃樹回來,只是回頭一想,好似那沈妹妹認真推拒過,不像是說客氣話,彷彿是當真不喜歡,便擱置下來。

眼下想送個回禮,送得他糾結不已,偏他從前有抓不定主意的事情全是去找三哥,而今三哥那樣忙,自己進得衙門小半年,學了許多東西,還能給對方幫手,旁人還誇他比之也“不遑多讓”,怎好為著這點小事,再去麻煩?

再一說,謝處耘雖然腦子裡頭好幾根筋都沒連上,可不知為何,這一回卻是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便是這事情不好去找裴三哥,最好自己來。

正沒頭緒,偏有這一日去查完庫,聽得有個小吏與人說笑,道:“若論有福,老秦才叫福氣!當年嫂子人稱‘扇面西施’,我隔着三條街都有聽說過,她在鋪子里看坐的時候,左近的人都愛湊去逛,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好的,最後居然便宜了老秦!”

邊上就有人回道:“你們只知道羨慕老秦,卻一個也不曉得他當日求得多辛苦,聽聞還沒開店就去鋪子外頭守着,又幫上門閂,又給挪桌椅,後頭乃至搬搬抬抬、裱裱刷刷的,都要去搭把手,已是把自己當做那鋪子裡頭不要錢的夥計,私下裡更不知道送過多少東西——我那渾家沒少同我抱怨,說當年那‘扇面西施’頭上釵鬟、腕間鐲子,乃至一飯一水,全有老秦包了,連個香囊都要送,這般殷勤,不嫁他嫁誰?”

再有後頭言語,謝處耘就沒繼續聽。

他耳朵裡頭只入得“釵鬟”二字。

雖不是同那姓秦的一般亂獻殷勤,可這送簪子倒挺合用的。

那沈妹妹平日里也時常戴釵,送得出去,總不至於向從前的胭脂水粉一般被擱置在邊上。

謝處耘得了主意,一回家就去翻裴繼安給他放體己錢的匣子。

出乎意料的時,那匣子里雖然有三瓜兩子,可全是不成串的銅錢並散碎銀子,即便全加起來也拿不出手——莫說夠不着有來歷的,便是想買好一點的玉釵、金釵,都杯水車薪。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自己眼睛花了,把那錢重新又數了數,果然沒錯,連忙出去尋鄭氏。

鄭氏好笑道:“我哪裡去動了你的匣子?你那匣子從來只你三哥往裡頭放錢,你自己沖裡頭拿錢,我才懶得去看!”

裴繼安只放不拿,鄭氏沒有動,家裡就只剩下一個人。

謝處耘急忙轉頭去尋沈念禾。

沈念禾也說不知道,還小聲問道:“謝二哥是不是不湊手?三哥上回給了我公使庫的分潤,若是急用,從我這裡拿也使得……”

她一面說,一面當真要去取錢的樣子。

謝處耘嚇出滿頭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