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石破天驚的論斷，令李耀愣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恐怕不能這麼簡單類比吧，縱然一個普通人的力量十分微弱，是……‘瘦骨嶙峋的猴子’，但畢竟普通人的數量最多，聚沙成塔、積少成多，還不是擁有最大的壓榨價值？”

“理論上沒錯，但你忽略了一點，就是所謂‘壓榨’也有成本的。”

厲靈海道，“當管理成本大大超過可以被壓榨出來的價值時，這種壓榨就是不合算的，那就好像人類的確可以採用諸多秘法，將瘦骨嶙峋的猴子調製成兇猛而壯碩的生化戰獸，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一個礦場或一支軍隊會這麼做，成本上太不划算了。”

李耀道：“人類終究不是猴子，所謂‘原人’和‘真人’之間的差距比想象中更小，我知道帝國有無數種殘酷至極的秘法，將人類變成各種畸形醜陋的模樣，甚至摘除人類的器官，以靈械義肢取而代之，就是為了讓普通人變成更適合壓榨的形態，皇后殿下是想否認這一點嗎？”

厲靈海淡淡道：“你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壓榨’？”

李耀道：“難道不是？”

厲靈海道：“就算是，那也是為了這些原人好，你要知道現在帝國的靈能傀儡產業已經高度發達，可以大批量煉製出成本不算太高昂的各種傀儡，如果原人不能迎頭趕上，不把自己變成各種畸形醜陋卻能高效工作的形態，他們只有在殘酷的競爭中敗下陣來，淪落到活活餓死的下場——不但自己要餓死，連他們的家人都無法倖免。

“帝國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一些礦主心慈手軟，沒有及時對礦場內的原人礦工進行強化改造，令採礦成本居高不下，適應不了激烈的商業競爭，最終破產倒閉，整體被別人吞併。

“而別人吞併了這樣的礦場之後，往往會運送大批量的靈能傀儡來取代人類礦工，你猜這些被機械取代的人類礦工，最終下場如何呢？

“所以，正是為了這些最底層原人的生存着想，帝國的專家學者們才絞盡腦汁開發了各種人體強化和機械改造的技術，令原人擁有和靈能傀儡競爭的能力，甚至擁有靈能傀儡所不具備的特殊能力，時至今日，才算保住了大部分原人的飯碗，令他們好歹能活下去。

“很多時候，光靠道德準則和仁慈善良的心，是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的，不顧實際情況，貿然提高最低工資標準和工作環境，反而會導致最底層民眾的生存狀態進一步惡化——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信你身為化神，竟然會不明白。”

“我當然明白。”

李耀咬牙道，“但這並不是你們就可以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改造成一頭鋼鐵蜘蛛的理由，任何事情都有‘度’，你們這種帝國當局全然不負責任，完全將底層民眾推向殘酷競爭的做法，實在太過度了！”

皇后眼底精芒一閃，竟然退了一步：“或許你是對的，帝國的確對最底層民眾負有重大責任，但前提是——首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有能力直接左右每一個大千世界、每一顆資源星球、每一個家族和宗派的政策才行，倘若‘政令不出天極星’，奢談什麼精神和理念都是沒用的。

“總而言之，這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重點，重點是，相對於底層修仙者而言，原人就是瘦骨嶙峋的猴子，那些高階修仙者，也就是門閥和權貴們，並沒有太大興趣去直接壓迫最底層的原人。

“另一方面，真人類帝國已經統治星海上千年，上千年間，修仙大道深入人心，即便原人也深深信仰‘弱肉強食’的理論，將修仙大道當成自然之理。

“在這種生存狀態之下，原人反而不會對自己的命運有太多抱怨，誰叫他們太過弱小呢？習慣了自己的弱小，就不會有太多奢望，絕大部分原人全都認命了。

“人類的幸福，很多時候並不取決於物質，反而是心態，信不信由你，在帝國不少高度發達的大千世界，有非常成熟而穩定的社會運行規則，針對那裡的原人進行抽樣調查，他們的幸福指數並不低。

“大部分原人都覺得，生活就是這樣，應該知足了，相比戰亂年代、古修時代、妖族統治的三萬年大黑暗時代或者聖約同盟統治下，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悲慘生活，他們現在的命運，已經好很多了——所以，星光組織折騰了好幾百年，也沒掀起太大的風浪。

“你當然可以認為，這是帝國長期洗腦的結果，我不想和你爭論，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而已。

“事實就是，原人並不是帝國境內對現狀最不滿，最想改變命運的一個階層——真正受到最深重壓迫，也最能意識到自己‘被壓迫’這一事實，還有足夠的智慧、勇氣乃至戰鬥力去改變現狀的，就是鍊氣期、築基期乃至一部分結丹期在內的，中低階修仙者！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吧？

“倘若你是一個原人礦工，你所遇到最嚴重的‘壓榨’，無非是在暗無天日的礦場里勞作一輩子，除非遇到礦道爆炸之類的事故，小命總是能保住的，不到萬不得已，不太會有人要你上戰場，就這些‘瘦骨嶙峋的猴子’，上了戰場都是累贅。

“而且，你也不太有機會接受到足夠的教育，能讓你清醒認識到自己的命運和痛苦，很多時候，認識不到痛苦，就沒有痛苦，不是嗎？

“但底層修仙者就不一樣了。

“他們要承受的‘壓榨’，極有可能是在某處碎片世界，和噩夢中都不會出現的怪獸廝殺，分分鐘都有可能被怪獸吞入腹中，在長達一年半載的時間裡，慢慢被怪獸消化道里的酸液融化，直到最後一個月才死掉。

“是，帝國很多偏遠世界不太正規的小型採礦場，工作安全是很成問題，礦難事故不斷——但礦工的死亡率再高，都不會超過底層修仙者在戰場上的死亡率。

“另一方面，即便剛剛覺醒靈根，處在鍊氣期第一重境界的最底層修仙者，都有了足夠的智慧去思考自己所處的社會，思考自己的前途和未來，思考整個世界！

“你知道，在帝國的傳統教育中，是將‘修仙者’當成國家和文明的至高主宰，所有中低階修仙者對自己的期望值都很高，都是有滿腔熱血、滿腦子野心和滿肚子抱負的，這樣的修仙者，在意識到自己僅僅是被壓榨的工具時，你能期待他們像原人那樣淡然處之嗎？”

李耀被厲靈海所說的話深深吸引。

他以前都將修仙者當成鐵板一塊，同一個利益集團來看待，倒是從未試過以這樣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仔細思索片刻，還是緩緩搖頭道：“不對，原人礦工在暗無天日的礦井中勞作至死，全然看不到半點希望，但帝國不是有很先進的‘貢獻點’制度，號稱‘不問出身、強者為尊’，確保上升通道的暢通無阻嗎？

“每一個修仙者在碎片世界中和星空凶獸廝殺，都有機會得到大量‘貢獻點’，將貢獻點兌換之後，一步步慢慢升級，總有機會變成絕世強者，至於那些死在半路上的人，按照你們的理論，也只好自認倒霉，卻不能怨天尤人了。”

厲靈海笑了笑：“號稱絕對公平的貢獻點制度，暢通無阻的上升通道？這種宣傳口號，連我都不信，你信？”

李耀飛快眨巴着眼睛：“我也不怎麼相信，但……還是請皇后殿下詳細解釋。”

“歸根結底，還是做蛋糕和分蛋糕的問題，處於上升期時，蛋糕越做越大，自然怎麼分都可以，可一旦蛋糕達到極限，甚至慢慢縮小時，怎麼分都分不均勻的。”

厲靈海嘆了口氣道，“真人類帝國的千年發展史，實際上可以分成前後兩個五百年。

“前五百年，帝國佔據星海中央，飛速向四面八方開拓，幾乎每年都會發現一個新的大千世界，每年都打勝仗，每年都會增加新的領土、新的人口和各種資源，並源源不斷組建新的晶鎧戰團和星海艦隊，自然，這些領土、戰團和艦隊，都伴隨着大量的官職和機會。

“那時候，中低階修仙者的上升管道的確暢通無阻，只要敢打敢拼，又稍微有點兒運氣的話，昨天的籍籍無名之輩，都有機會平步青雲，成為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在無數資源的堆積下，修鍊成叱吒風雲的強者

“那是帝國朝氣蓬勃、銳意進取、蒸蒸日上的黃金時代，利益集團尚未固化，階層流動性極強，的確如你所說，中低階修仙者很熱衷參加各種戰爭，賺取貢獻點，即便在廝殺中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絕不會怨天尤人，更不會責怪那些高階修仙者是‘壓迫’他們的。

“但是……

“差不多五百年前，真人類帝國的版圖，已經擴張到了今天的90%以上，達到了極限，‘蛋糕’膨脹近乎停止，後面五百年的局面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