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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

論壇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滾燙的鋼釘,刺痛了孟麗川的雙眼,戳穿了她的胸膛,燒紅了她的掌心。

她未必站在多麼高的戰略高度,堅信“唇亡齒寒”之類的大道理。

僅僅是天生的倔強,令她無法忍受失敗——特別是在自己代表“月魔戰隊”參加的第一場重要戰略推演中,如此窩囊地失敗。

“滴滴滴!”

冷卻時間到,她又可以加入戰團了。

深吸一口氣,凝聚心靈和神魂,孟麗川再度沉入神經交互液,緊閉的雙眸卻看到一連串五彩斑斕的數據流,她再度進入戰略推演。

這次,她扮演的角色是一支支援艦隊的高級參謀,還是負責將燃料、彈藥和宇宙戰梭運輸到前線最需要的地方,如有可能,將破損的星艦連帶着傷員拖曳回來,在後方的大型維修堡壘內進行緊急修復,至少恢復三五成戰鬥力。

一瞬間,數據的洪流,信息的漩渦,各種算式,圖表和曲線組成的流星雨,劈頭蓋腦砸到了她的腦海中。

在這種專家級別的戰略推演中,基本看不到普通觀眾喜聞樂見的“星艦呈戰列線排開對轟,宇宙戰梭和晶鎧戰團交錯血戰,巨神兵開膛破肚、摧枯拉朽”之類場面,戰爭被極度簡化或者說還原成了它本來的面目——無數冰冷的數據變幻,每一個數據都代表着一艘星艦或者成千上萬條生命,數據的消失比棋子的湮滅更加微不足道,而孟麗川必須儘可能狠下心腸,不去思考這些數字或者棋子背後的含義,儘可能精確地把他們送到“應該死”的地方。

這不是一項容易的工作。

她承受的壓力甚至超過了真正的星海艦隊參謀和指揮官。

因為真正的星海大戰中,絕不會容許她一個人掌握這麼多數據,調度這麼多星艦的,會有許許多多的參謀、艦長和各級指揮官幫她分擔壓力,她只要當一顆簡簡單單的螺絲釘就好。

而在這裡,孟麗川不得不以每秒鐘處理上百條信息的節奏,將聯邦軍寥寥無幾的最後一批物資,精確分配到最需要的戰線上去。

有數據可以處理還算是好的,更多時候,當敵人發動了高強度的靈磁干擾,斷絕了她的一切數據來源,她就像是盲人瞎馬在懸崖上疾馳,只能憑藉“直覺”、“天賦”再加上一點點“幸運”,來決定物資的投放。

在超大負荷的計算量和洪水猛獸般的精神壓力,雙重衝擊之下,短短半個小時,孟麗川的大腦再次突破疲勞的極限,達到崩潰的邊緣。

恍恍惚惚,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在進行一場虛擬的戰略推演,還是真的置身無比殘酷的戰場,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艦隊,墮入毀滅的深淵。

那一行行枯燥乏味的數據和一副副錯綜複雜的圖表,全都化作了栩栩如生的幻象。

孟麗川彷彿看到,無數聯邦星艦在極天界的邊緣起火燃燒,變成一隻只尖叫的蝴蝶。

又好像看到,黑暗星空被撕開一道道流血的傷口,更多、更快、更兇猛的聖盟星艦跨越蟲洞,降臨到他們頭頂。

在恆星輻射的擾動下,雙方艦炮激射而出的不可見光波,統統散發出既瑰麗,又恐怖的光彩,光線交錯,扭曲,交融和纏繞,就像是星海中突兀出現了無數條斑駁而絢爛的大蛇,互相撕咬,吞噬着。

代表聯邦的大蛇,卻是不可遏制地,被代表聖盟的大蛇,一點點吞了下去。

“不可以,絕不可以!”

孟麗川咬牙,不知哪兒爆發出來的力量,計算力竟然瞬間提升五倍,麾下的每一艘補給艦都像是她的神經末梢,被她精準無比、恰到好處投放到位。

由她負責的這條戰線,聯邦軍的火力輸出強度瞬間提升一倍,令無數聖盟星艦湮滅於輝煌的火海中,不少資深隊員紛紛在通訊頻道中,向她這個新人發出了“讚賞”的表情。

只可惜,在近百萬艘星艦波瀾壯闊的對決中,個體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無論孟麗川這條戰線發揮再神勇,都無法挽回其餘幾十條戰線的頹勢。

更何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當孟麗川耗盡了最後一批物資,她麾下所有的補給艦都變成空空蕩蕩的鐵罐頭時,她也就徹底沒轍啦!

“麗川,你的腦波激蕩幅度不對勁,快退出來,快退出戰略推演!”

隱隱約約,孟麗川聽到有個聲音在耳邊焦急地呼喚。

“可惡,可惡,可惡,我們怎麼會輸,這次推演根本是亂來的,亂來的!”

孟麗川殺紅了眼,對耳邊的警告聲置若罔聞,目光穿透紛亂的數據,射向了並不存在的聖盟艦隊。

“麗川,你快要走火入魔了,快退出,快!”

那個聲音繼續叫道。

孟麗川耳邊聽到的卻是論壇上那些譏諷,嘲笑,尖叫和灰心喪氣的嘆息聲。

“放屁,我們才不會輸呢,我才不會就這樣認輸呢!”

孟麗川咬牙,每一個腦細胞都在沸騰,燃燒和爆炸。

“強制退出,強制退出!”

耳邊的聲音尖叫。

孟麗川眼前的數據亂跳,顯示出有一支聖盟艦隊發現了她這支小小的補給艦隊。

對方戰艦的加速度和轉向靈活性遠遠高於她的運輸艦,她無處可逃了。

孟麗川冷哼一聲,毫不猶豫,操縱麾下的補給艦擺出了正面迎擊的陣型——但因為導演組的設定,她這支艦隊的“士氣值”和“指揮度”都跌至谷底,連“玉石俱焚”的姿態都很難擺出。

於是,她還沒有準備好“慷慨赴死”,敵人就如餓虎撲羊般衝進她的艦隊,孟麗川眼前的數字紛紛化作閃耀的流星,流星匯聚成一片慘淡的白光,將她的神魂徹底悶住,她連最後一句髒話都沒罵完,就乾脆利落地昏死過去。

……

孟麗川睡了這輩子最沉的一覺。

也做了最多,最恐怖,最荒誕不經的噩夢。

絕大部分噩夢都和星海大戰有關,她就像是陷入一片粘稠的沼澤,沼澤上飄滿了油脂,然後,油脂被人點燃,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和同伴的腦袋,熊熊燃燒起來。

這樣的噩夢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孟麗川才勉強睜開了猩紅的眼睛,怔怔瞧了天花板半天,才確認自己醒了過來。

但她依舊頭痛欲裂,疼得好像有人劈開了她的腦袋,往裡面硬生生塞進去一艘星艦。

空氣中漂浮的消毒水味道,還有旁邊“滴滴滴滴”的監護儀器讓她確認,自己躺在醫院的醫療艙里。

時間應該過了很久,久到她很用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上一刻”在幹什麼。

“比賽,我在比賽呢!”

孟麗川心中一緊,猛地坐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腦袋裡那艘星艦狠狠開火,把她又重重砸了回去,順便還雙耳齊鳴,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