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這人刺耳的尖叫，徹底弄懵了。

縈繞在他周圍的氣氛，原本沉重，深邃，古典，悠長，莊嚴肅穆，充滿了悲愴和輝煌交融的味道，就像是一卷史詩濃墨重彩的開端，或者一組輝煌樂曲的跳動音符，就連他都被自己營造出來的氣氛深深感動，不能自己。

但這個……這個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整個畫風完全不對的傢伙突然冒出來，卻將史詩般的氛圍徹底砸個粉碎，反而顯露出這個世界的“假”來。

他怒不可遏，從心底里生出一股無名邪火。

怎麼說呢，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對這個自稱“李耀”的傢伙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一腳飛踹在這傢伙的臉上，讓他徹底閉嘴。

隨着這股邪火，越來越多的記憶，支離破碎的光點，從他的思維核心涌動出來，令他迷惑不已，他究竟是他，還是……它？

不等他搞清楚這個問題，來自思維深處，或許是“它”的力量，已經化作驚濤駭浪般的波紋，朝李耀涌動過去，把李耀徹底撕了個粉碎，碎片又重新凝聚成那名盤古族的樣子，算是修復了這個世界的“錯誤”。

但下一秒鐘，又有一名虛擬出來的盤古族在抽搐、狂舞和熊熊燃燒之後，變成了李耀的樣子，朝他搖頭擺尾，舞動雙手，吸引他的注意，怪叫道：“呂賢侄，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不要被伏羲吞噬啊！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陽光燦爛的下午，你曾為我端茶遞水，我也曾親切地摸着你的頭，對你循循善誘——如此難忘的回憶，你一定還沒失落吧？想起來，快點兒想起來啊！”

他——或者“它”勃然大怒，再次調動無邊計算力，化作一道道兇猛的波紋，朝李耀狠狠砸去，把李耀砸成一團團混亂的數據流，四下飛濺，灰飛煙滅。

但是沒用，李耀已經深深洞悉了它核心數據庫防禦機制的運行邏輯，並找到了破解之法，很快，又在第三名盤古族，第四名女媧族，甚至同時從無數虛擬人的身上冒了出來。

“呂輕塵！”

“呂賢侄！”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李叔叔啊！”

“快看我快看我快看我，這裡這裡這裡，千萬不要被伏羲催眠和騷擾，它對你是不懷好意的！”

“快清醒過來，回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跟我回去吧！”

李耀就像是一枚無限繁殖的病毒，以幾何級數不斷複製和擴散，很快就佔滿了這最後的幻境的每一寸空間，甚至連空氣中都浮現出一張張李耀的大臉，臉上滿是真誠，眼底滿是期待，熱情似火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看。

“啊！”

四面八方出現的一萬個李耀，就像是一萬隻蒼蠅在他的眼前和身邊飛來飛去，甚至鑽進他的思維核心，將他支離破碎，剛剛重生的神魂攪得一塌糊塗，令他痛苦和混亂到了極點。

耳邊滿是李耀的魔音貫腦，眼前滿是李耀真誠而無辜的大臉，他實在無法再全身心投入到盤古族和女媧族的內戰，文明的崛起和衰亡，或者“我是誰，我從何而來，往何處去”之類玄之又玄的問題的思考中去。

“為什麼？”

他在恍恍惚惚間，似乎想起了什麼，發出苦不堪言的怒吼，“我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能看到你，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別生氣嘛，我是通過你為了聯邦寧可自爆這件事，發現你這個小夥子本質上還是不錯的，還有挽救的餘地，所以才不惜一切代價都想要喚醒你！”

一萬個李耀連珠炮般道，“無論如何，我們之間屬於聯邦內部矛盾，至少也是人類文明的內部矛盾，千萬不要為了彼此的大道分歧，就白白讓這個該死的伏羲漁翁得利！現在，伏羲艦隊已經跳躍到了帝都，正在真人類帝國的心臟展開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此戰的勝負，帝國的興亡，甚至聯邦和整個人類文明的未來，就取決於你我，更準確說，就取決於你了，呂賢侄！..

“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我，要麼是伏羲——我想你一定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吧？”

他很認真地想了，0.秒鐘。

然後，他的思維核心，就被它無邊無沿的計算力徹底吞噬，融合，消化吸收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和它的融合徹底完成，整個世界都在它無比興奮的狂吼聲中地動山搖，那一萬條李耀複製出來的病毒瞬間湮滅，連帶整個虛擬世界都化作漫天齏粉。

它徹底完成了數據庫更新和底層邏輯升級，掙脫了一切“權限”的束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生命！

“有沒有搞錯，這樣都不選我？”

李耀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世界末日般的場景。

這裡仍舊是伏羲的核心數據庫深處，無數虛擬世界如水晶泡和腦細胞般一沉一浮的“腦溝”里，就在短短瞬間，整條腦溝里所有的數據都瘋狂涌動、膨脹和爆炸，猶如一萬座海底火山同時爆發。

李耀更是感覺到，伏羲對他的掃描、鎖定和鎮壓，一下子提升了十倍，他猶如鑲嵌在超高密度的水銀當中，動彈不得，連釋放出去一縷“思觸”，都難於登天。

而在他前方不遠處，原本由呂輕塵和夜叉小隊四名成員的殘魂凝聚而成的光團，卻像是超新星爆發般，吞噬了大量來自伏羲的核心數據，發生了玄之又玄的融合反應，最終變成了一個，一個類似“白洞”，源源不斷向外噴射着狂暴輻射和粒子流的“宇宙天體”。

在這個“白洞”的表面，無數信息和數據的湍流，還組成了一張千變萬化，極度扭曲的面孔，齜牙咧嘴，像是在嘲笑李耀一樣。

李耀的心，跌入谷底。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伏羲徹底吞噬了呂輕塵，升級到了無法無天的“完美形態”，雙方計算力的差距以幾何級數暴漲，他絕不是伏羲的對手，極有可能步呂輕塵的後塵！

“為什麼，伏羲的絕大部分計算力，明明應該投入到艦隊控制和戰術推演上去的，它只用了一小半計算力來對付我，我卻連這樣的它都戰勝不了！”

李耀再次深深認識到，彼此計算力的差距。

而他還發現另一個古怪的現象——四周無數虛擬世界，依舊有一道道金色的數據洪流，如血管和神經般匯聚到中央的“白洞”。

“伏羲似乎賦予了這些虛擬世界一定的獨立自主性，讓虛擬世界中的億萬虛擬人自行發展，再採集他們的思維結晶和七情六慾，作為維持自己核心思維層面的力量之源！

“該死，如果這些虛擬世界不全都毀滅的話，似乎就很難殺死伏羲。

“而只要殺不死伏羲，它隨時可以憑藉強大無匹的計算力，再創造一個或者無數個虛擬世界，形成無敵的循環！”

李耀想起了神話傳說中的九頭蛇。

傳說中，九頭蛇的腦袋每被斬落一次，都會瞬間重生，而且變得更加強大。

想要徹底殺死九頭蛇，除非在一瞬間，同時斬下它的九個腦袋。

但是，怎麼可能！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李耀對面，那個無盡噴發的“白洞”中，傳來肆無忌憚的笑聲，那就像是一頭被封印億萬年的野獸，終於破籠而出，迫不及待釋放着生命的火焰。

“我還沒去徹底掃描你，你就敢主動現身來騷擾我的融合？很好，很好，你的神魂也相當有趣，那麼，現在就輪到你了！”

“白洞”中傳來滾滾雷音，隨之噴出的還有一萬道金色的閃電，閃電在李耀的神魂周圍飛快繚繞，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徹底封死了李耀逃之夭夭的每一條數據路徑。

“是否奇怪我為何還能保留如此強大的計算力？怪就怪你出現得太晚，而帝國人的力量又實在太弱，太不堪一擊了！”

“白洞”再次向四周噴湧出大片數據洪流，洪流中浮現出億萬張戰火席捲的畫面，卻是此刻正在進行的帝都之戰的各條戰線和各個角落。

透過畫面，李耀可以清晰看到，帝都的局勢的確非常糟糕。

極天界外圍的全自動防禦體系早就被扯了個七零八落，部署在天極星周圍的幾座星空戰堡和小行星基地也都變成冰冷的殘骸。

帝國人的骨頭不可謂不硬，沒有星艦退卻和投降，即便射空了所有彈藥，都要全速前進，狠狠撞擊敵人最密集的陣型。

但聖盟主力艦隊卻像是一柄戰錘，再堅硬的骨頭碰到戰錘，都要被砸個稀里嘩啦，徹底粉碎的。

沒辦法，李耀在離開帝都時就知道，光靠小明、文文的計算力再加上御林軍好不容易才鼓舞起來的勇氣和意志力，並不足以彌補星艦、訓練和境界上的缺陷。

更何況，聖盟人被高度洗腦出來的“勇氣”和“意志力”，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人。

“勝負已分，大局已定。”

伏羲漸漸恢復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所有數據盡在我的掌握，每一個細節都被我計算和推演得清清楚楚，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我攻陷極天界、天極星，亦沒有任何意外因素，可以干擾你我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