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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向北開了三天,漸漸進入“北荒無人區”深處,很幸運,暫時還沒有遭遇圍追堵截。

和烈血荒原中央稍微有些人煙的區域相比,這裡更有世界末日之後蒼涼荒蕪的氣息,在黯淡粘稠的五彩氤氳照耀之下,沙礫和碎石依附着融化的坦克和戰車,形成一座座張牙舞爪的雕像;一座座崩塌的地下要塞,形成一個個黑黢黢的空洞;更別提經過輻射和衝擊波的橫掃,仍舊沒有徹底喪失機能的哨戒炮、自動機槍碉堡、磁暴線圈和光棱塔,到處是致命的陷阱,無數冒險者的屍骨和車輛殘骸,無聲訴說著無人區的恐怖。

也只有金牙老大這樣的荒原霸主,在這片鮮血般的紅沙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甚至一輩子的末路梟雄,才有膽魄和本事,駕馭一輛越野車,帶着兩個小鬼,硬闖無人區。

後面兩天,金牙老大裝出不滿意白小鹿駕駛技巧的樣子,主要讓萬藏海來開車,卻是讓白小鹿蜷縮在后座,專註修鍊尤里的“心靈筆記”。

在“心之力”的各種使用技巧里,催眠術並不算太高難度,畢竟連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都有可能修鍊成“催眠大師”的。

哥哥掌握得很快,連帶着白小鹿都學會了一點,只是一路馬不停蹄,沒時間和萬藏海獨處,找不到機會下手。

三天後,機會終於來了。

他們身後的天空,深灰色的鉛雲下面,出現了幾個不斷盤旋的小黑點。

那是禿鷲幫的變異鷹隼,目力極佳,和主人心靈相通,很多情況下,比無人偵察機更加好用。

毒蠍幫和禿鷲幫竟然忌憚金牙老大到這種程度,知道他進入無人區都緊追不放,真有點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味道。

天空有敵人的偵察,只能選擇夜晚前進,白天就把越野車開到沙丘的凹陷處,用沙漠迷彩帆布偽裝起來。

正好他們日夜兼程趕了三天路,體能和精神全都達到極限,是該好好休整一番。

金牙老大獨自霸佔越野車,所有槍械彈藥還有物資都在他身邊。

白小鹿和萬藏海則蜷縮在離車不遠的一頂沙漠迷彩帳篷里,反正沒有槍械,交通工具和物資,他們也逃不了。

兩人縮着脖子,豎起耳朵,不一時就聽到越野車裡傳來金牙老大沉重的呼嚕聲。

呼嚕聲持續了足足三分鐘都沒有停止,間隔非常均勻,男孩和少年對視一眼,萬藏海忽然揪住了白小鹿的衣領,表情變得格外猙獰。

“說!”

萬藏海幾乎要咬掉白小鹿的耳朵,“我們剛剛遇到金牙老大那天,你幫他縫合傷口的時候,他究竟問了你一些什麼,你有沒有說漏?”

“沒,沒有啊。”

白小鹿裝出半真不假的“驚慌失措”,結結巴巴道,“我就說,我們是地下都市裡的同學,你叫萬藏海,是金山凈水公司實驗室主任的兒子,基本上,就這些。”

“是嗎?”

萬藏海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白小鹿,想從他臉上找到破綻。

白小鹿已經和哥哥一起修鍊了兩天的“心之力”,又怎麼會被萬藏海輕易看穿。

“哼……”

萬藏海看了半天,悻悻道,“我看你這兩天的狀態有點不對頭,又是和他一起唱歌,又每天幫他換藥,是不是還收了他的小恩小惠,不會被他迷惑住了吧?

“告訴你,頭腦放清楚一點,他是魔族,是最陰險狡詐,卑鄙無恥的魔族,是沒有人性的野獸!必要時,他把你一刀殺了,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頭,連眼睛都不會眨半下的!”

“什麼!”

白小鹿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怎麼會?”

“怎麼會?”

萬藏海冷笑道,“魔族根本不算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野獸,連那層‘人皮’都格外醜陋,什麼事干不出來?就算你不記得課堂上的教育,至少‘新金山’是怎麼破城的,你應該歷歷在目吧?金牙老大就是罪魁禍首!”

白小鹿默然無語。

“如果你以為,只要對他言聽計從,就能逃出生天,那就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也就是被害者對罪犯產生依賴和信任了。”

萬藏海冷冷道,“別傻了,現在我們兩個還有點利用價值,所以他‘好心好意’帶上我們,一旦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們兩個保證屍骨無存!

“千萬,千萬,千萬搞清楚這一點,金牙老大是敵人,我們兩個才是一夥的,我們是同胞,是一國的!

“你看到金牙老大胸口和袖子上的花旗了嗎,聽過花旗幫的戰吼嗎?沒錯,他不止是一名魔族這麼簡單,我非常懷疑他擁有花旗國正規軍人的背景,還是最精銳的特種部隊。

“聽明白了嗎,他曾經是花旗國的精銳軍人,而花旗國正是發動這場該死的熱核戰爭的罪魁禍首,是無比邪惡的存在!

“雖然花旗國已經土崩瓦解,‘協約’也被我們‘同盟’打得節節敗退,但金牙老大這樣的花旗餘孽,顯然沒有死心,依舊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讓這面嗜血的花旗重新飄揚在天空中倘若被他得到‘尖端凈水技術”,後果不堪設想!

“魔族是敵人,花旗國也是敵人,所以金牙老大就是雙重敵人,看着我的眼睛,我們兩個都擁有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是不離不棄的同胞,你一定要聽我的,一定要站在我這邊,才有生存的希望,就算是死,也不能把‘尖端凈水技術’流失到‘協約’那邊,明白嗎?”

萬藏海狂熱而執着的眼神,令白小鹿深深震撼,下意識點了點頭。

心裡有些猶豫,甚至有些羞愧,不知道該不該用催眠術,幫金牙老大弄到密碼。

“先把密碼弄過來再說,這小子的眼神有些閃爍,他的話不能全信。”

哥哥道,“密碼到了我們手上,我們就主動了,到時候給‘同盟’還是‘協約’,或者還有第三個選項,再說。”

哥哥說得有道理。

白小鹿穩住心神,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咬着嘴唇道:“我,我當然聽萬大哥的,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幸好有萬大哥提醒,要不然險些被這個魔族欺騙了!

“萬大哥,再和我說說魔族的兇殘吧,以免我明天不注意,又被他迷惑。”

白小鹿說著,眼底浮現出一抹朦朧的光芒。

萬藏海微微一怔,面部肌肉微微鬆弛下來,喃喃道:“好,那我就告訴你”

他打開話匣子,說了很多。

在白小鹿的催眠和引導下,他不止說了“魔族的可怕”,也說了不少地下都市的日常生活,讓白小鹿知道一名“正常、普通”的地底少年,過的究竟是何等奢靡、精彩和浪費的日子。

供應一名地底少年揮霍一天的資源,足夠十名魔族孩童過整整一個星期。

或許,魔族真的不算是人吧?否則實在很難想象,同樣的人類,卻擁有如此不同的命運。

不過,白小鹿的催眠術修鍊還不到家,引導問題也沒準備充足,聊了半天,很難把話題繞到“尖端凈水技術”的提取密碼上來。

這也不急於一時,至少今天的嘗試證明催眠術的確是有效的,也證明了白小鹿和哥哥在修鍊“心之力”上的天分,這就足夠了。

半個小時後,男孩和少年都沉沉睡去,旅途兇險而顛簸,他們實在都累壞了。

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白小鹿彷彿又聽到了《昨日重現》的旋律,看到身體健康的妹妹,爬在堆積如山的葡萄堆上面,盡情沐浴在陽光下,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男孩睡得很香,三四個小時都沒有做夢。

直到夜幕降臨,金牙老大開始檢修越野車,發動引擎的時候,他才在似睡非睡的恍惚中,做了一個……呃,不是夢的夢。

他在“夢”中看到了一樣東西,一樣無法用筆墨形容,極其詭異和醜陋,讓人汗毛倒豎,毛骨悚然的東西。

不,不是前幾天在風沙中聽到的,彷彿從億萬年後傳來,要他小心禿鷲的警告。

而是一隻禿鷲。

一隻長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明很猥瑣,還竭力扮可愛的禿鷲。

“愛護禿鷲,人人有責!

“愛護禿鷲,人人有責!

“愛護禿鷲,人人有責!”

男孩彷彿聽到,這頭假裝可愛的禿鷲,一邊跳着滑稽的圓圈舞,一邊憋着嗓子叫道。

白小鹿瞬間被嚇醒,發出尖叫。

“怎麼了?”

金牙老大和萬藏海都被他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

白小鹿胸膛起伏,急促喘息,感覺胸口和背脊都滲出虛汗,非常噁心,有點兒想吐,“好像,做了個噩夢。”

“什麼噩夢?”

金牙老大皺眉問道,或許是害怕男孩修鍊尤里的“心靈筆記”出現問題。

白小鹿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表情變得茫然和迷惑。

“我忘記了。”

白小鹿直愣愣看着遠方,從支離破碎的鉛雲縫隙中泄漏出來的,深邃而燦爛的星海。

他是真的忘記了。

或許要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