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墙映世清徽》 慈莲笙

一支完全算不上寫意的枇杷枝落在宣紙上,三恆在一旁看著,良久未言。

“三恆,你看這株枇杷怎么樣?”

“枇杷……”三恆沒有覺得這是像是枇杷,之像是一根枯死了的木棍,穿著若干雞卵在上面。不過既然相公說它是枇杷,那就勉強當做是枇杷吧。

“相公是想吃枇杷了么?三恆去追上夫人,到集市上給相公買一小籃枇杷回來好了。”

“我不要枇杷。”管殷其實不是那么愛吃枇杷,尤其是在買到過一次‘川貝枇杷露’之後,總是下意識的把枇杷和藥聯繫在一起。

小時候愛吃的東西,終於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管殷也就不再那么想要看見它了。

可是昨夜晚看到伸出牆頭的枇杷樹,管殷忽然又想起了小時候等著枇杷成熟的時候——有些想家了,想小時候的家。

“夫人那位……”恍惚間,管殷忘記應該怎樣稱呼昨日那位道長了。

“相公是說夫人的姑姑么?”

“是。”管殷點點頭,“對,夫人那位姑姑,是親姑姑么?”

“是表姑姑……相公難道?”三恆說著說著,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出言修正道,“夫人的姑姑在夫人小的時候就離開家去了廟裡,有很多人傳姑姑是因為有了心上人,可心上人卻娶了其他人。”

“可是夫人說不是那樣。”

“夫人同你說了這么多?”管殷知道劉姣安待三恆就像是家人,卻沒想到連自己親姑姑的故事都和三恆說過。

三恆點點頭,不知道管殷想表達什么。

“哎,沒什么……都是可憐人罷了。”

可憐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子任何選擇,只要不是聽從“大多數”的安排,就一定能夠被挑出錯誤來。

“夫人的表姑姑應當不覺得自己可憐。”猶豫了片刻,三恆還是接了這樣一句。

管殷點了點頭,又拿起自己剛才畫好的枇杷,隨便的加了幾片葉子:“三恆,你看現在如何了?”

三恆不懂畫,但是這些年在劉家也見過不少世面。知道什么是一副講究的畫——這枇杷不說像不像,整張紙都已經被畫滿了這件事本就不對。

更何況,三恆記得老爺說過,這繪畫呃紙和寫字的紙還不一樣。

“相公,這紙不合適。”

“嗯?”

“相公慢慢忙著,三恆先去砍一些柴火,改燒午飯了。”

三恆藉故溜出了門,把管殷一個人留在不大的屋子裡,對著窗戶想要喊一句,卻終於還是坐下來,自己對著這幅畫興嘆。

劉姣安的表姑姑一早就已經離開,許久沒有見過劉姣安的表姑姑拉著前者看了又看——表姑姑的年紀比劉父還要大,說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這畫,好像確實沒有辦法看。”

生宣和熟宣之間是有差距的,剛才三恆那句話點醒了一時興起的管殷,後者現在再看看自己手裡這幅畫,也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哎……當初原身為什么不直接勸劉姣安出家,是不是正是因為這位表姑姑?”

小時候一同泛舟湖上,表姑姑在夫人小時候去了山上。管殷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或許自己以為的初見,是這位表姑姑早就認出了自己的身份,這一路上自己又露出了多少破綻?

靜下心來,坐在書案之前,管殷決定按照這位表姑姑的話理一理自己的思緒。

蘸飽了墨水,管殷在紙上落下第一個字:“離”。

半晌之後,管殷確認了自己心中對於這個離的詮釋。是“離開”的“離”,不是“和離”的“離”——只要自己還留在這裡一天,就尊重劉姣安和原身的選擇。

“活”。活著?活好?生活?管殷想不明白,於是又提筆寫下了下一個字:“歷”。

“遊歷”?“經歷”?還是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歷史”?又或者his一個更為高深的詞彙,“歷練”?

就在管殷覺得自己像是小學生做組詞作業一樣的時候,三恆又走進來了,端著一碗溫好的粥:“相公,這是夫人早起為相公熱好的,相公晨起沒有喝,三恆見相公現在應當有空了……就再熱了熱。”

管殷確實算得上是有空了。有空到做了半天組詞,也不肯看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好,三恆你喝過了么?”

“三恆和夫人都喝過了。”

三恆說完,又要走出去忙,卻被管殷叫住:“三恆,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如果不願意回答可以選擇不答。”

“相公儘管說。”三恆不知道管殷這么興師動眾到底有什么問題要問,原本扒在門框上的手放到了身側,筆直的站在書桌前,“三恆只要是知道的,必然會告訴相公。”

“當初你為什么跟著夫人一起?”

三恆知道管殷問的是什么,愣了片刻,目光卻沒有絲毫閃躲:“因為夫人選擇了相公。”

不一樣的問題,相同的答案,如果放在旁人耳朵裡,怕是要懷疑三恆對劉姣安另有心思,可管殷看得出,三恆每次往向劉姣安的目光沒有所謂“刻意的隱忍”,很純粹,純粹到讓人懷疑是否另有所圖。

可是,此時此刻的劉姣安似乎也沒有什么是值得三恆圖謀的了。

“你沒有勸過夫人么?”

“我這樣的身子骨,做不到馬上封侯,也沒有什么本事去考個狀元舉子回來,讓夫人……”

“勸過。”有了上一次的經歷,三恆沒有再遮遮掩掩,說的很直白,“但夫人還是選擇了相公。”

三恆出去了,管殷又看著那被自己揉成一團的畫髮帶。不久之後,嘗試一點點的展平這張紙……從紙的褶皺裡,管殷驚喜的發現了什么,急著抬起來對著遠山,又頗為沮喪的放下。

“一山更比一山高。”

“不對!”‘’

“是每座山都是不一樣的模樣,怎么就沒有一樣的兩座山呢?”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爹孃不圖你做什么省狀元,你能夠如願考到自己想去的學校就好。”

“管殷!”

剛才耳邊還是父母的叮囑,這個時候又是誰在驚擾自己的美夢?管殷其實知道,這個人不會是別人,只能是:程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