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露餡，他還特意費了番功夫，把紙上所有現代的印記，像日期、頁碼什么的，全都抹掉，只留下乾乾淨淨的題目和答案。

“這樣，應該就看不出破綻了。”張平打量著那疊齊整的紙，心裡踏實了些。

無聲的倒計時又在催促，一陣恍惚，他又回到了七十年代那熟悉的土炕臥房。剛站穩腳跟，他先摸去灶間灌了口涼水，這才輕手輕腳回了裡屋。

窸窣聲驚擾了淺眠的李秀蘭，見他自外間迴轉，她揉著惺忪睡眼咕噥道：“怎么去了這么久？是解手不痛快嗎？”

張平面上掠過一絲窘迫，含糊應道：“嗯，肚子有些不舒服，嘿，已經沒事了。”

翌日晨起用過飯食，張平便徑直朝廖柏明家行去。

方踏入院門，嗬！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一怔。

庭院內竟已是山貨的世界，榛子、松子、幹菇、木耳……琳琅滿目，堆疊如丘，空氣中都是乾果與菌類曝曬後特有的濃郁氣味，霸道地鑽入鼻腔。

廖柏明正躬身將各色貨品歸攏一處，瞥見張平，臉上的皺紋頃刻間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迎上前來：“張平，你來得正好！快看看，鄉親們的熱忱，天剛破曉便送來了這許多！”

張平亦報以微笑，邁步上前：“廖叔，勞煩您了。”

他俯身，信手抓起一把榛子置於掌心掂量，分量十足，果殼光潔，顯見是經過細心揀選的成果。

他復又拈起一枚幹菇，置於鼻端輕嗅。

“貨色著實不賴，廖叔，鄉親們的心意，實在得很。”張平讚道。

廖柏明面上泛起得色，捻起一顆溜圓的松子在指間把玩：“可不是怎的！擱在平時，這都是各家專等過年才捨得動的金貴東西，能不上心么。”

張平目光掃過院內堆積如阜的麻袋，心頭一陣火熱。

嚯！這陣仗，可比他原先想的要大多了！

他搓著手掌，心頭那股子火熱勁兒幾乎按捺不住：“廖叔，時不我待，咱們這就著手稱斤錄冊！務必分毫不差。等明兒錢票一到，我立馬派發到戶，也好叫大夥兒早些踏實。”

“正盼著你這話呢！”廖柏明嗓門依舊洪亮，應得爽快。

兩人說幹就幹。

張平找來大桿秤負責稱重，廖柏明則鋪開預備好的賬簿，工工整整，將份量與戶主姓名詳盡記錄。

院子裡，秤桿起伏。張平高聲報出斤兩，廖柏明埋頭疾書，二人搭檔默契無間。

不時有剛送來山貨的，或是幹完農活順道過來探看究竟的鄉親，零零散散圍攏在院牆根兒。他們瞅著張平那嚴謹認真的勁頭，臉上漾著憨實的笑容，眼底閃爍著沉甸甸的盼頭。

“平子，你小子真行，給咱踅摸了條好路子！”一個沙啞的嗓音從人堆裡冒出來。

“那可不咋的！擱以前這些山貨，自家嚐個新鮮，餘下的還不都白白糟蹋在山坳裡？”立刻有人隨聲贊同。

張平手頭活計不停，嘴上樂呵呵地回應：“過獎過獎，全靠鄉親們手腳麻利，肯下力氣。沒了各位鄉親父老，我單槍匹馬可成不了事兒。”

稱斤錄冊這活計，瞧著簡單，卻著實熬人。

從天剛矇矇亮，一直忙到日頭偏西，張平那條握秤桿的胳膊早已痠軟得厲害，幾乎舉不起來；脊背更是僵直沉重，像是要斷掉一般。

然而，他心底卻是一片熨帖暢快。

眼見簿冊上數字累加，鄉親們臉上那質樸的笑容與渴盼，這滿身的疲乏，似乎也甘之如飴了。

終於！最後一袋山貨也過了秤。

落日熔金，餘暉傾瀉而下，將院中那幾座“麻袋山”都染上了一層暖暖的金黃。

張平緩緩直起痠痛的腰，輕捶了幾下後背，視線落定在眼前這蔚為壯觀的“收成”上，眉頭卻不自覺地，漸漸鎖緊了。

如此巨量的貨物……要如何才能穩妥無虞地運抵縣城，交到趙頌麒手上？

這可都是鄉親們的血汗凝結，是沉甸甸的指望啊！半路上，絕不容許出任何紕漏！

“愁啥呢？平子。”廖柏明似是窺破了他的心思，踱過來，在他肩頭拍了拍，“村裡的牛車、驢車，你相中哪個使哪個！我再去給你吆喝幾個壯小夥，搭把手，保管一天之內給你運到縣城去！”

張平腦中靈光一閃，對啊！這主意不賴！

他稍作計較，便道：“廖叔，那敢情好！可不能叫弟兄們白忙活，出氣力就該得工錢。這么著，幫忙送趟貨的，每人給兩塊錢跑腿錢，晌午再管頓實在飯。”

“兩塊？！”廖柏明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這、這可著實不少哩！妥！我這就去給他們說道說道，保準一個個削尖腦袋搶著來！我先替他們謝你了！”

老叔話音未落，已是轉身急匆匆朝院外奔去，那股子熱切勁兒，瞧著倒比張平本人還上心幾分。

張平望著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唇角不由得也揚了起來。

他伸出手，沉沉地拍了拍身旁一個漲鼓鼓的大麻袋，心底暗自發狠：定要將這些貨，一斤不差、妥妥帖帖地送到，給鄉親們換回響噹噹的錢票來！

未過多時，院外便先傳來一陣車輪碾過土地的咕嚕悶響，夾雜著牲口噴出的響鼻聲。

廖柏明領著七八個後生踏進院來，人人瞧著都膀闊腰圓，透著股子蠻力。

兩頭老牛拖著板車慢條斯理地踱步，旁邊還跟了頭駕著小車的毛驢。

嗬！這陣勢，傢伙什可算是齊全了。

“張平，你小子是真中！”領頭的那個黝黑壯漢嗓門亮堂，衝張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這些個山貨，擱家囤著也是囤著，眼下能換票子，可都指望你了！”

後頭幾個也七嘴八舌地跟腔，臉上那份喜悅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張平也跟著笑起來：“都是老街舊鄰，說這話不是生分了？哥幾個加把勁兒，先把貨裝上車！千萬留神，別給顛壞了。”

說著，他走到牛車邊，深吸口氣，雙臂發力抱起一個沉甸甸的麻袋：“看好了，就這么豎著放，袋口衝上，穩當，裡頭的東西也不容易撒出來。”

他比劃著補充：“那些幹蘑菇、榛子啥的，金貴著呢，得放最上頭，免得給壓壞了。”

後生們一看，立刻有樣學樣，手底下頓時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