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鐵山頓時一滯,原本準備脫口而出的豪言瞬間憋回了喉嚨。
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說:“要我說,弟兄們不是緩過來了嗎?反正咱也不能就這么一直窩著……”
“要不乾脆再跑一程,把他們甩開。這裡雖好,可背水一戰總歸太危險了。”
陳雲聽完,輕輕笑了笑,但那笑意中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他目光掠過羊皮紙上的紅點,語氣依舊淡然:“跑?”
他反問,“你以為對方會讓我們輕易溜走么?”
“可……咱也不能幹等著,這不等於是送死嗎?”魏鐵山急得跺了跺腳。
他總覺得陳雲這幾天一直在‘沉住氣’,可這份冷靜,反倒讓他自己越發變得無所適從。
陳雲站起身,走到魏鐵山身旁,目光卻是投向了山谷的外頭。
他說:“我問你,過去這幾天,你看見敵軍主力有多少?”
魏鐵山愣了一下,然後甕聲道:“來來回回盯著咱們跑的,不超過四萬。”
“但聽說還有其他輕騎在策應,數量……不清楚。”
“輕騎策應……”陳雲輕嘆一聲,眼神中難得流露出一絲凝重。
他緩緩開口:“那我告訴你,真正的殺招,不在眼前的這四萬人……多數埋在那些策應的陰影裡。”
“您的意思是,他們打算……”魏鐵山猛然愣住,臉上隱隱浮現驚恐。
還未等他說完,陳雲輕聲吐出兩個字:“合圍。”
那話如同一記重錘,直接砸在了魏鐵山的心口。
就在此時,一個身披甲冑的斥候騎著快馬從遠處飛奔而來,馬蹄踩得草地泥濘四濺。
他翻身下馬,滿臉滿身都是風塵,單膝跪地,氣喘吁吁道:“老帥!大事不好!”
“草原十八部已經調集了十萬兵馬,將我們死死圍住!”
“外圍的騎兵……已經在三十里外集結完畢!”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死寂。原本忙碌的士兵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有些甚至動作僵硬,但更多是抬頭看向站在山谷口的陳雲,每個人的眼神裡都帶上了難以掩飾的震驚。
十萬人?!
這幾天光是被四萬蠻子追著跑,許多人已經感覺快要絕望了。
現在卻傳來對方主力十萬的大軍已經合圍,這簡直像一塊來自天邊的巨石,狠狠砸在了一萬人的頭頂。
魏鐵山聽得腦袋轟的一聲炸開,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自己手中的大刀,聲音比往常低了八度:“十萬……是十萬!”
“這些蠻子是瘋狂了不成?!孃的,我們哪還跑得掉?”
他下意識抬頭去看陳雲,卻見後者的臉上寫滿了淡然。
那不是虛張聲勢的從容,而是一種久經沙場,面對絕境時的冷靜。
陳雲緩緩掃了一眼斥候,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十萬嗎?看來我們的狼群,終於收齊牙口,準備開殺了。”
他這一句話,既像是自嘲,又像是另一種意味不明的嘆息。
那斥候滿臉焦急,忍不住高聲問道:“老帥,現在該怎么辦?十萬人馬,我們……”
“不要慌。”陳雲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雙眼眯起。
仔細盯著遠處的草海,微風吹得他身後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十萬大軍,看上去強悍無匹,可他們再多的人,也擋不住谷口的天險。”
魏鐵山臉色焦急,開口問道:“老帥,那接下來……您打算怎樣?”
“怎樣?”陳雲輕輕一笑,語調低沉。
卻滿是洞悉全局的味道:“還能怎樣……等他們撲上來,然後把他們撕開。”
魏鐵山愣住了,他知道陳雲從不說空話,但這場景實在太過魔幻。
安營的號令陸續傳開,將士們表面不動如山,但眼底的恐慌不可避免。
遠處的大軍漸漸合圍而至,十萬軍勢的規模本身,就是一股無形的恐懼。
陳雲站在山谷的巨石上,他的目光掃視著已經有些低落的士氣。
這個九死一生的局面,再次提醒他一個鐵血的事實。
在戰場上,最先垮掉的,往往不是刀槍利器,而是人的心。
“所有人聽令!”
陳雲的聲音從山谷口傳來,不大。
卻如黃鐘大呂,瞬間壓下了谷中的一切雜聲。
戰馬停嘶,盔甲碰撞的聲音嘎然而止。
他環顧四周,目光掠過每一張臉。
那目光彷彿有一種奇特的魔力,無論是老卒還是新兵,瞬間抬起了腦袋。
“十萬蠻子如何?殺一個賺本,殺兩個血賺。
這谷口在,他們十萬人能上來的不過那么幾個。
現在是他們怕我們,不是我們怕他們。”
他微微揚起手中的長劍,聲音不疾不徐:“聽清楚了嗎?我們這一萬人,不是逃兵,而是刀!”
“你們,是榨乾他們勇氣的刀刃!”
“聽清楚了!”一瞬間,士卒們的壯聲迴盪在山谷中,壓下了所有的恐慌。
陳雲冷眼看著谷外的大軍,一如幾天前在草原上面對那些追兵時一樣淡然。
他的心中翻滾著戰意,但所有的戰意都被他死死壓進了身體深處。
這次,不成功,便成仁。
距離谷口數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卻有一支孤零零的小隊隱匿在草中。
只有五百人。
這支五百人的隊伍,個個身披輕甲,手中的兵刃早已緊握,卻並未出鞘。
他們屏息凝神,安靜得不可思議。
連馬匹都被喂服了特殊的藥草,不讓它們發出任何嘶鳴。
領頭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深灰色皮甲,面容剛毅,眉間卻透著幾分愁色。
他勒住馬韁,居高臨下俯視著山谷方向。
他的目光掠過谷外那密密麻麻的蠻子騎兵,最終緩緩吐出一聲嘆氣。
“十萬人……呵,怕是真的把我們當肥肉了。”
他身旁的副官皺著眉,臉上的憤怒壓抑得幾乎要噴湧而出,忍不住低聲道:“統領,如今情況已經明瞭,陳大人被圍在山谷,我們這區區五百人如何救?”
“我們是來贖命的,難道要把命也交代在這裡?”
統領聞言沉默不語,他右手輕輕摩挲著腰間的刀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
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便意味著他的心中正在承受最沉重的煎熬。
“不是救不救的問題。”他低聲說,“是我們回去如何交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