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駿見陳桂英在菜園裡鋤地，便想接過她手裡的鋤頭，好讓她歇一歇。

卻被陳桂英安排了去做其他的事——給每隻小雞仔做上記號，做完記號後去買小鴨仔，再給小鴨仔做記號。

陳桂英手中的鋤頭落下，翻出來一片深色泥土，她稍稍緩口氣，說道：“今天有個人挑著籮筐來賣雞仔，剛好路過咱們家門口。”

“我看那價格也不算貴，就先買了六只回來養著，等開春天氣暖和起來了，咱們自己再孵一窩小雞。”

“他這孵出來的雞仔真好，絨毛足，個頭又大，真不知道他怎么孵的。”陳桂英說話的語調緩緩的，不緊不慢，眼睛總是笑眯眯的。

一鋤頭再次落下，她語調保持不變，又說：“今年你們都在家裡，先鵬下半年也回來，自己家裡多養些雞鴨，這樣一來，想吃咱就有。”

“養七八個月的嫩雞，煸出雞油，放辣椒、豆豉爆炒，你們最喜歡這樣吃了。”

王先駿聽著，口中回味起了那鮮香的味道，他笑著應下：“那我先去買小鴨仔，回來後，再一起做記號。”

隔壁家也養了小雞小鴨，做好記號，以後便不會混淆。

“我也要去。”王苗聽到要出門，一下子來了精神，騰地一下從地上站起身來。

“一起去。”王先駿抱起女兒，肩膀傳來劇烈痠痛。

昨天被扁擔壓著，衣服又在肩膀處反覆摩擦，他的肩膀看起來像狠狠刮過痧，全是密密麻麻鮮紅的血點。

不碰到肩膀的時候還沒什么，可這一用力抱起王苗，肩膀一陣火辣辣的痛。

這活，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原本以為自己在外面打工闖蕩了幾年，風裡來雨裡去，什么苦都吃過了，現在看來，還是不一樣的。

王先駿帶著王苗去了斜對面的張衛東張伯伯家。

張伯養的鴨子在鎮上是出了名的，鴨子在他手裡，他掂一掂，再掀開翅膀看一看，鴨子重多少，絨毛有多少，他能說得分毫不差。

張伯以前養的鴨子更多，附近幾戶人家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有些意見，特別是夏天，鴨屎的腥臭味關了門都能鑽進屋子裡。

王先駿記得有一次，那是大夏天的晚上，他跟弟弟王先鵬在水庫壩下摸了螺螄後沿著河邊走回家。

快走到家時，王先鵬幾步快跑想快些回去，跑著跑著，就跑到一棵樹下吐了出來。

養鴨棚邊腥臭的氣味悶頭刺鼻，王先駿當時屏住了呼吸，不敢吸氣。

張伯靠著養鴨來養家餬口，以此為生計，但前幾年發了一場鴨子瘟。

那天，張伯照常趕著一群鴨子去河對面的草蕩裡，回來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鴨子到了對面的草蕩，不過一兩個小時，一隻、兩隻，三隻都變得呆滯，接著發瘟症的鴨子越來越多，帶不回去，救不回來了。

那一次，張伯哭他“老婆本”都賠光了，拍著大腿哭天喊地，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再後來，張伯養的鴨子就少了，只養一些自己吃，供給熟人買，不敢再多養。

一聽到王先駿是來買小鴨仔的，張伯臉上笑容熱情：“先駿啊，我帶你去裡面的鴨棚看，我那有一窩剛出幾天的小鴨仔，本來是打算自己留下來養的，要是別人來，我都不帶他去看那一窩。”

鴨棚外面張伯常用竹掃帚掃地，露出灰白硬土地，地面沒有一根草。

這窩小鴨仔果然如張伯說的，個個油光水滑，精神頭十足，人一靠近，便呷呷叫喚。

王苗睜圓眼睛，看著那毛茸茸的小鴨仔，自告奮勇由她來挑選。

她半邊身子懸在小鴨仔上空，腦袋離它們越來越近，小鴨仔擠成一團往角落裡退去。

沒過一會兒，王苗趕著六隻小鴨仔往家裡走。

小鴨仔搖搖擺擺地走在最前，王苗在後面張開雙手趕著，王先駿跟在最後。

一排排回到家，王先駿拿來修房子剩下的一些紅色油漆，畫記小雞仔和小鴨仔的左邊翅膀。

這油漆只能留在小雞仔身上，小鴨仔不久後一下水，時間長了顏色就會褪去，那時候再在鴨掌上系根布條。

他們家一直這么標記養的雞鴨，附近的人有用剪刀在鴨掌內蹼上剪一個口子的，還有剪去雞爪半根指頭的，各家的雞鴨都有不同記號，各自都能分得清。

張伯有一門絕活，便是用小刀在鴨子的尖嘴上輕輕一劃，便能畫出一個記號，從小鴨變成老鴨，那記號一直都在。

張伯自稱那門手藝叫“嘴上雕花”，但他現在也不雕花了，自己家養的鴨子同樣是綁細線來區分。

王先駿找來一隻舊毛筆，在油漆裡面一蘸，一手抓住一隻小鴨仔，在那翅膀上一戳，一個鮮紅的點出現在翅膀上。

王苗看著一隻只金黃可愛、毛茸茸的小鴨仔被畫上紅色的漆，那漆像是畫在了她的臉上，小嘴也一點點癟了下來，直到她沒忍住哇一下哭出聲：“爸爸不要畫鴨子了，不好看了。”

王先駿看著已經哭出來的女兒，留了一隻小鴨仔和一隻小雞仔沒有做記號。

他蹲著平視看向女兒，說道：“苗苗，這兩隻以後就交給你看著了哦，沒有做記號的話，它們跑出去了就找不回來了。”

王苗一手摸著小雞仔，一手捧著小鴨仔：“嗯嗯，我一定會看好它們的。”

忙完這些，王先駿接過了陳桂英手裡的鋤頭。

這塊地用來種辣椒，旁邊種茄子，過段時間菜園裡還要種缸豆、絲瓜和苦瓜，勢必不讓菜地空下來，連田埂上也要種爬藤的蛾眉豆、刀把豆。

等到王先駿鋤完地，他一進屋，就看到王苗在不停地彎腰跺腳，要不是她滿臉興奮，只怕要以為她腳抽筋了。

“快看快看，亮了！”王苗指著鞋子，跑到王勇軍面前，“爺爺，你快看。”

“我看到啦。”王勇軍哈哈大笑，“苗苗的腳下，會發光嘞。”

“嗯嗯！”王苗用力點頭，她一回頭看到王先駿，立馬又跑到王先駿面前，“爸爸，你看！”

王苗跟每個人都表演了一遍，她的新鞋子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