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駿拿起火鉗,扒了扒火灰。
白灰轟然散開像撐起了一把蘑菇傘,又轟轟然飄落,露出一點一點猩紅的炭火。
明亮的還在燃燒的炭火,一冒出頭來,頓時感覺一股更強烈的暖意。
這股暖意,卻不達王先駿的心裡,相反是一股溼冷的寒意。
王先鵬無法按時還他錢,他能有什么辦法呢,他這邊還欠著建房工人的款項。
那些建房工人,掙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辛苦錢,不能拖了又拖,再拖下去,這事就不地道了。
無論如何,即便這次沒辦法全部還清,他也得儘量還上一些,有能力還多少他們就得還多少。
上回,王先駿與張丹仔細商量過,按照他們之前的預想,先鵬年前最少能還他們一千。
有這一千,加上年後從初一到元宵節這段時間店裡的進賬,應該勉強夠湊齊王曉燕和王苗的學費。
這樣一算下來,他和張丹計劃把目前手頭所有的錢都拿去還賬,差不多就能還得七七八八了。
想到這裡,王先駿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對著親老弟他無法說出責怪的話,哪怕說了,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王先駿放下火鉗,無奈說道:“慢慢來吧,找個靠譜點的修車師傅,將車子徹底修好,這樣以後也少些麻煩。”
王先鵬撐著額頭,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壓下來,頭昏腦漲。
燃著的炭火上面又覆了一層白灰,漸漸感覺有點兒冷。
王先駿起身,看了眼王先鵬:“早點睡吧,慢慢來。”
王先鵬應了一聲,眼睛看著火堆,怔怔出神。
王先駿上樓,手搭在臥室門把手上,心頭又纏上一股無奈。
他心中嘆一口氣,輕輕扭動門把手,進了房間,帶上門。
先鵬不能還錢這件事,他不知要如何跟張丹開口。
“嗯?”張丹迷迷糊糊察覺到動靜,眯起眼睛看了眼王先駿,“輕點聲,苗苗睡著了。”
“好。”王先駿欲言又止,張了張口,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口,他閉上眼睛,腦中想的都是關於賺錢的事。
第二天,天還未亮透,王先鵬就早早出了門,身影在朦朧的天色裡匆匆忙忙。
王先駿同樣沒閒著,他今天拉了滿滿一車鞋子和保暖衣,準備前往安定鎮。
安定鎮的集市,比他們鎮上的更熱鬧,街上的店鋪更多。
王先駿剛剛到,就聽見“嘭”的一聲巨響,宛如清晨的一聲號角,打破了集市的寧靜。
陳五虎的米花機爆出了第一爐爆米花,那聲音清脆響亮,引得周圍不少人紛紛側目,小孩們圍上去撿那散落在地面的米花。
不遠處炒貨鋪子的門口,“沙沙——沙沙——”的聲音有節奏地傳來。
一位師傅正熟練地揮舞著大鐵鏟,深深地插進花生與黑色砂石之中,不停地來回翻動。
隨著鐵鏟的每一次起落,陣陣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空氣裡都是暖烘烘的香甜。
賣炒貨的鋪子早已開張營業,門口已經排起了好幾個人,大家都等著買上一份熱氣騰騰的炒貨。
“叮叮——叮叮”清脆的敲擊聲一陣一陣地在熱鬧的集市中傳開。
賣糖人敲響手裡的鐵板和小錘,肩上挑著扁擔,兩個竹筐搖搖晃晃。
他扯起大嗓門喊:“賣糖嘞!香甜的麻糖嘞!”
麻糖又叫丁丁糖,賣糖人會根據需要,將鐵板放在糖上,把握敲擊的尺度,再用小鐵錘“叮”的一聲敲下,便會敲下一塊糖來。
“叮叮噹,賣麻糖,敲得娃兒心頭慌。麻糖甜,麻糖香,沒有吃的心頭慌。”賣糖人聲音抑揚頓挫,像是唱曲兒。
王先駿叫住他:“等一下,給我來塊麻糖。”
“好嘞。”賣糖人聽到招呼,穩穩地停下肩頭的擔子,動作嫻熟地揭開籮筐裡的紗布,層層相疊的白色硬糖便映入眼簾。
“要多少呢?”賣糖人手持鐵板,在麻糖上方比畫了一下,看向王先駿,用詢問的語氣說道:“到這裡可以吧?”
賣糖人在整塊麻糖上指了一個三角形區域,那一塊要是敲下來,估摸有個七八兩重。
“就這裡吧。”王先駿點頭道:“幫我打碎一點。”
王先駿小時候買過這叮叮糖,那個時候,一分錢就能買到一小粒。
那會兒過年時,他跟王先鵬要是能吃到這么一小口,他們能開心一整個正月。
“叮叮——叮——”賣糖人手中的小鐵錘有節奏地落下。
敲下一塊後,他熱情地遞了一小塊給王先駿,笑著說道:“你試試,這是我自己熬的麻糖,看看這味道正不正。”
王先駿接過糖,放入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在味蕾間散開。
他嚼了一下,糖塊有些硬,沒嚼動,多抿了幾下後,糖開始微微粘牙,這才慢慢嚼得動。
王先駿嚼著糖,看著賣糖人在稱敲下來的糖塊,問道:“現在一天能賣出上百斤麻糖吧?”
賣糖人眯起眼睛,看著手中稱杆,直到稱杆穩穩打平,才說道:“看這裡,一斤一兩,還多出幾錢呢,我就算你一斤一兩。”
報完稱,賣糖人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就跟他賣的糖一樣,甜蜜蜜的:“上百斤的話,怕是還差點。”
差點的意思是也沒有差太多,臨近過年,賣糖人的生意都好了起來。
就在這時,又有賣米花糖的人,扯著嗓子吆喝著從旁邊走過。
王先駿顧不上多看,將買的麻糖掛到車把手上,又趕忙把自己的貨物,一一整理出來。
王先駿也亮起嗓子,大聲吆喝起來。
一時間,街上熱氣騰騰,人來人往,討價還價聲、吆喝聲、談笑聲交織在一起,格外熱鬧。
王先駿這一忙起來,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根本停不下來。
等到他終於能稍微喘口氣,有了片刻的空閒,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竟然已經十一點多了。
王先駿打算在這擺一整天的攤,中午不回去吃飯,午飯就得想辦法解決。
他跟陳五虎在街上的餐館裡叫了一個缽子菜,魚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