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援軍,中軍大營內。
盧嘯遠春風得意地陪著遠道而來的兩位貴客品茶。
作為士大夫豪族,哪怕在嚴冬之時領兵出征,後方役夫需要冒著嚴寒轉運物資,他們士族的“必需品”那也是絕不能少的。
營外將士頂著寒風放哨警戒,大戰中的傷員在無法禦寒的帳篷裡苦苦哀嚎,並不會影響士大夫們品茶清談的雅興。
而且,今日這次會面,意義眾大!
能值得盧嘯遠親自作陪的客人,身份自然非同小可。
大梁兵部侍郎,朝廷欽使宋持身宋大人,以及……中州刺使邴天格。
以官階地位而論,兩人皆在盧嘯遠之上,但現在營中的氣氛卻是由盧嘯遠完全掌控了主導權。
“盧大人真乃國之柱石,以靜制動,不動則已,一動則若雷霆之威,殺得草原蠻族如此狼狽,真是文武雙全,不亞於古之名臣啊!”
宋持身以手扶須,口中毫不吝嗇讚揚之詞。
“某臨行之時,陛下與葛相公皆深憂北境戰局,誰曾想,本官剛剛到達,戰局就已經被盧大人平定了,陛下與葛相公當知盧大人之才,非止望江一城一地而已!”
盧嘯遠聽得心裡極為舒坦!
當他得知宋持身趕來的時間後,便明白此戰對自己的重大意義。
宋持身雖然只是兵部侍郎,卻是葛相公的門生親信,同時也深得陛下信任,他所看到所聽到的,便等於陛下親眼看到!
當戰報與宋持身的奏章傳至朝廷之時,他盧嘯遠便是大梁當之無愧的柱石之臣!
所以,盧嘯遠絕不容許此時有任何人分薄自己的光芒,特別是跟自己已經有所私怨的對象,必須除之而後快!
盧嘯遠表面上當然不能透露自己的得意,反而像一個真正的“君子”一般自謙,把功勞都推給將士奮戰,而他不過坐享其成。
但是,那話外之意誰都能聽得出來。
將士奮戰?
他們是在誰的指揮下奮戰?
當然是此戰的主帥,盧嘯遠本人!
一旁的邴天格卻是臉色鐵青。
北境深陷危機,本應是中州府大展拳腳之時,可是諸重鎮郡守只知自守,完全不聽中州府與老侯爺的調派,反而一味地催逼中州府提供糧草與援軍。
現在,此戰最大的功勞反而被盧嘯遠摘走,一躍成為大梁朝最矚目的名臣名將,風頭甚至完全把中州府蓋了過去。
作為老侯爺的絕對親信,中州刺使,邴天格的臉上怎么掛得住?
他直接打斷了盧嘯遠虛偽的說話,顧不得委婉,直接指責於他。
“盧大人!某怎么在軍中聽聞一些不太好的傳言!”
“據將士所說,此戰最大的功臣,乃是鎮義營校尉羅放與都尉薛承幹,他們不畏強敵,以寡敵眾,製造戰機,希望能救援東平城,而盧大人好像只是以援軍的身份趕來。”
“可是,某聽聞就在不久之前,盧大人麾下禁軍竟然圍攻鎮義營,就連羅放本人也戰死於中軍營中,可有此事!”
宋持身驚訝地看了邴天格一眼。
其實這些事情他也聽說了,卻沒想到邴天格毫不避諱官場面子,當場責難。
嘿嘿,看起來這望江城與中州府之間的矛盾很深吶。
他作為身份超然的欽使,當然不會直接參與兩人的鬥爭之中,含笑端起茶來,靜靜等著盧嘯遠的應對。
他此次北來還有一重使命,不過是否要立即表態,就要看盧嘯遠準備如何應付中州府的責難,是否能做到滴水不露了。
盧嘯遠卻似早有準備,聽到邴天格的質問,神色淡然,沒有絲毫驚慌之態。
“柄大人消息還真是靈通啊,莫非本官麾下,竟有人服從兩位主帥之命?那可是軍中大忌呀。”
邴天格怒道:“盧大人你不要打岔!本官身為中州刺史,而望江城本來就有許多援軍乃是由中州府派出來的,本官得到消息有何可懷疑之處?”
“只要那些將士在陣前依然服從於你,沒有誤了軍機便可,現在是本官在等你的回答!”
盧嘯遠點了點頭,似乎很輕易就接受了這一套說法。
接著,他便擺出了沉痛的表情,演得有板有眼。
“羅放與鎮義營確實立下了些許功勞,但絕不像邴大人所說的那般誇大。”
“邴大人不要忘記,他們說到底只是一些民團鄉勇,連兵器鎧甲都湊不齊,如此大規模的作戰,能發揮什么作用?”
邴天格依然責問道:“不論他們功勞幾何,也需要到中軍來上稟辨明,總不能由你出兵格殺吧!”
盧嘯遠依舊“沉痛”地道:“我本也想予他們有功之臣的禮遇,甚至讓他們直接編入禁軍,為朝廷再立功勳。”
“誰知道,他們立下了一點小功勞,便出現內訌,互相之間各不相服,竟然在作戰沒有結束時,便在中軍大營外進行爭功,引發了混戰!”
“什么?”
“此事千真萬確,當時情形緊急,危機未去,誰也不知道全員騎兵的北蠻鐵騎會不會殺個回馬槍,而且本官還要組織各軍進行圍追堵截。”
“本官本是先派禁軍進行勸阻,讓他們以大局為重,莫要誤了用兵大事,誰知道他們竟然直接對勸阻的禁軍出手!”
“邴大人,你也曾親領禁軍,想必不用本官多說,也明白這是干犯軍法之事,依軍法又當如何處置呢?”
表演過後,盧嘯遠還非常大方地讓親衛把早就準備好的“人證”叫上來,由邴天格與宋持身親自問證。
最後的人證,竟然還有鎮義營中之人,他們親口所說,羅放立下軍功之後,便目中無人,嫉恨於真正立下血戰之功的手下“王鬍子”,先動手除掉有功之將,而他們看不過眼,便跟著王鬍子反擊,這才引發了混戰。
鎮義營自己因爭功互相殘殺,甚至還主動進攻前去勸阻的禁軍,而此事還發生在大戰沒有真正結束之時,依軍法而論,盧嘯遠圍殺他們確實無可指責!
邴天格臉色鐵青地在心中算盤著。
自己還是棋差一著啊,盧嘯遠安排確實周密!
在他的心裡,鎮義營與羅放,只不過是他拿出來對盧嘯遠發難的“棋子”而已,他可沒有心情真的替這些素未謀面的“義士們”主持公道。
既然盧嘯遠早有準備,他只能先退縮。
而看完整個表演的宋持身,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最後放下茶杯。
“好!既然盧大人之作為無可指責,而又為朝廷立下蓋世之功,那本官便要傳達朝廷旨意了!”
“為應對北蠻威脅,集中整個北境實力與之對抗,朝廷有意設立北疆安撫使司,由知兵之人鎮之,依本官之見,這安撫使之職,非盧嘯遠大人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