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膽子倒還挺大。”
夏南打量著前方身材瘦弱的捲髮姑娘,目光中帶著些古怪。
紐姆雖然是遠近聞名的大城市,但也只是和它附近那些小型城鎮和村莊相比。
生活在其中的人們,或許平均素質比充斥著冒險者的河谷鎮要好上一些。
但肯定不如自己前世生活的現代和平社會。
偷竊搶劫、綁架謀殺一類的事件發生頻率極高。
更別提,這個世界還存在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超自然力量。
會走路的骷髏架子,夜裡把你從屋子裡拖出來扒皮抽筋的鬼婆……
哪怕是自己,大半夜的遇到這種事,如果沒有眼下這身力量的話,別說出門探查情況了,頂多也就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些,把腦袋埋在裡面,裝作沒聽見。
而眼前名為“哈莉特”的年輕女性,明顯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存在怒吼一聲便肌肉膨脹,化作兩米高野蠻人的可能性。
所處的灰樹巷顯然也不是什么衛兵巡邏不停的富人區,甚至還是獨居。
在這種情況下,竟然敢深夜一個人出門,去尋找明顯不對勁的聲音來源。
也不知道是該說她勇氣可嘉,還是覺得自己活太久想尋短見了。
“我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見身前沙發上氣質凌厲的冒險者,好像誤會了什么。
哈莉特連忙擺手道。
“父母去世後,我已經獨自居住了許多年,基本的防範意識還是有的。”
“有些時候如果起的晚了,甚至寧願就這么餓一整個晚上,也不會出門,等天亮人多了,再出去吃早飯。”
“但那天晚上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那么不小心。”
“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非常後怕。”
聽對方描述著自己的感受,夏南眉頭微皺,心中猜測著或許是某種惑控類的法術效果,波及到了眼前的少女。
同時對隔壁巴克一家的遭遇,也多了幾分好奇。
“你後面應該也跟著衛兵進入房子了吧?”
“裡面是什么情況?”
聞言,哈莉特的神色突然變得不安起來,像是回憶起了某種頗為不堪的畫面,連身體也微微發顫。
“死了,他們都死了。”
“就像是受到了某種野獸的襲擊……斷掌、腳趾、手臂,滿地都是血。”
“抱歉,我當時太害怕了,只跟著看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夏南點頭表示理解,追問道。
“這么說的話,包括巴克在內,他們一家人都已經死在那天晚上咯?”
“不,巴克先生……可能還活著。”哈莉特搖了搖頭,“後面聽治安官說,沒有在屋子裡發現巴克先生的屍體。”
那事情就很簡單了。
不過兩種結果:
1.巴克還活著;2.巴克已經死了。
關於前者,倘若巴克並沒有死在那天晚上,則他大概率就是殺害了自己親人的兇手,亦有部分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被襲擊者活著擄走。
而後者的話,考慮到眼前少女所提及的,並沒有在屋內發現其屍體,或許也已經被真正的殺手帶離。
但就像是他們冒險者用哥布林的左耳來換取賞金,如果真有人接到了關於巴克的懸賞併為此付諸行動,也頂多砍下腦袋以作證明,沒必要把整具屍體都帶走。
除非巴克的屍體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清晰思緒在腦海中流淌而過。
夏南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那么一點偵探的天賦,思考得倒還挺全面的。
“所以……我的任務,是找到兇手?”
他揚了揚手中協會留給他的,記載著眼下這棟房子地址的小紙條,問道。
“是的。”哈莉特點了點腦袋。
“可這不應該是你們西城區治安官的事情嗎?”
夏南不由感覺愈發困惑。
但話只是剛剛說出口,心中卻又冒出了些許額外的想法。
“冒險者”在世人眼中,往往都是那種在危險的森林、地穴中獵殺魔物,靠賺取賞金維持生活的形象。
夏南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隨著他在這一行越走越遠,原本的想法也逐漸發生了改變。
就像是他此前過渡時接取的“螢蒜藤”採集任務,以及與傑夫相識的車隊護衛任務,甚至是已經在協會任務牆上貼了大半年的孢子德魯伊懸賞。
“冒險者”能幹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並不受限。
只要你擁有足夠的金錢向協會發起委託,且協會願意接受,併發布在任務欄中。
理論上,你就是家裡養的寵物丟了,想請人幫你找回來;或者深夜感到空虛,急需一具強壯火熱的身體來滿足慾望。
也能夠以任務的形式,聘用符合相關資質的冒險者。
說句大逆不道的,只要錢給得到位,且冒險者協會不擔心惹到什么麻煩。
就是天上那些高坐在神國之中的神明,也能被掛上懸賞,貼在協會的任務牆上。
當然,有沒有人願意接取任務,那就另說了。
以此為前提,自己接到一個追查兇案的任務,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但……
“我坐馬車從河谷鎮到紐姆,僅路上就要花大半個月的時間。”
“如果真出現什么問題,怕是連屍體都臭了吧?”
“要是遇到的是連環殺人案,這段時間都夠兇手再殺幾個了。”
“考慮到最壞情況,十幾二十天的,我甚至連襲擊者是否已經離開了紐姆都不知道。”
“這種案子,真不應該當時就交給附近的治安官來處理嗎?”
夏南越說越感覺迷糊。
而眼前的少女在他一連串的質疑追問下,也不由縮了縮腦袋。
“治安官先生來過的,但只是粗看了幾眼就走了。”
“好像是因為最近城主那邊出了什么事情,紐姆的治安官都比較忙。”
“我,我不知道……”
聽哈莉特這么一說,夏南心中也算是琢磨明白了。
合著都沒當一回事唄。
少女本身並不是委託者,任務大概率來自紐姆官方。
之所以被協會留下的地址,為找上門的冒險者提供任務信息,只是因為她鄰居和事件親歷者的身份。
而正如對方所說的那樣,自己這兩天在報紙和與傑夫一家人的閒聊中,也大致聽過些許有關紐姆現在正發生的大事,無非就是城主病重,高層變動一類。
在這種情況下,混亂自上而下,治安官們自然沒有那個心思,去處理一件每年都會發生幾百起的兇殺案。
更別提,兇案的地點還不是富人區。
頂多也就是用來自官方的酬金,象徵性地將任務委託給冒險者協會。
有人接當然最好,反正花得也不是自己的錢,兇手抓到了對他們也是一件好事,能省去許多麻煩;
沒人接任務,也無所謂。
等懸賞時間一過,任務撤下來了,自不會花錢再續。
真有較真的人問起來,他也可以說自己努力過了。
紐姆每天來來往往這么多人,混進幾個死靈法師、邪教徒,不要太正常。
如果每起案子都要分釐毫絲地研究偵查,那哪怕再聘上幾百個治安官,也根本處理不完。
“不過用這種委託來作為我的晉級任務,是不是也太草臺班子了一點?”
夏南暗自嘟囔道。
雖然沒有什么時間限制,完不成也不會受到懲罰,大概率只會讓他換一個任務繼續做罷了。
但瞭解到委託具體情況後的他,心中也不免有所懷疑,是不是接待員茉莉小姐所提及的那位協會工作人員,給自己發錯了任務,亦或者是因為時間過於倉促而有所敷衍?
還是說,只要走一遍流程就行,不需要自己出什么力,等回到河谷鎮後把情況彙報一遍,任務就算完成了?
事到如今,來都來了,夏南也不可能就這樣什么都不做,再花上大半月的時間灰溜溜地回去。
只希望協會本身已經對任務提前進行過調查,是符合自己實力定位,且有完成可能。
硬著頭皮調查下去。
“走吧。”
夏南無聲地嘆了口氣,將最後一口茶水嚥下,從沙發上緩緩起身。
“帶我去看看。”
……
和哈莉特所居住的二層小樓相比,她隔壁巴克一家的房子,整體建築風格雖然在外面看上去沒有太大的差別。
但站在門口,卻能明顯感受到一股荒廢的氣息。
用夏南的話來講,那就是沒什么“人氣”。
距離事件發生那天晚上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木牆邊緣的青藤便已經攀上了牆壁,欄杆間多了幾張蛛網,窗臺外沿也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塵灰。
從哈莉特手中取過治安官提前留在她手中的鑰匙,推門進入。
首先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夾雜著淡淡朽臭的陰冷氣流。
破碎的後窗下散落著許多玻璃碎片,窗簾隨屋外吹進的冷風輕輕飄蕩,晨光照耀下,隱隱能看到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室內的佈置仍舊保持著那天晚上的狀態。
被掀翻的木桌、碎裂的餐盤、自破口處擠出棉絮的沙發、幾塊不成樣子的衣物碎片……
以及,鮮血。
地面、內牆,甚至是頭頂的天花板上,都留有大量已經乾涸的褐紅髮黑的血跡。
只是站在門口,望著這些駭人的痕跡,就能夠想象到當天晚上的慘烈場景。
“屍體呢,都處理掉了?”
夏南走進屋內,目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頭也不回地問道。
“嗯,第二天治安官先生就讓人都拖走了。”
緊緊跟在身後,耳邊傳來有些害怕的女聲。
沒有冰庫低溫保存的條件,一個多月的時間,足以讓普通人的屍體腐爛發臭,當然不可能就這么留在屋子裡。
“那屍體他們應該都檢查過了吧,有沒有什么發現?”
“說是有很多野獸啃咬撕扯的痕跡。”
“然後呢?”
“沒有了……”
夏南不由站定,眉頭微蹙,轉過身看著哈莉特。
“應該能夠從傷口大致判斷野獸的種類和體型吧,他們沒這么做嗎?”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行。”
夏南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奈。
看來他還是高估了這個世界治安官的專業程度。
哦,不對。
應該是高估了他們的良知和職業素養。
基本的刑偵技巧,按照夏南對這個世界各方面發展程度的瞭解,他相信紐姆城裡的治安官,肯定是有所掌握的。
只不過,在有要事纏身的情況下,他們並不一定願意在一戶來自鄉下的普通平民身上耗費時間和精力罷了。
心中更感麻煩。
前世的自己雖然在學生時代看過一些推理斷案方面的,但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
眼下或許因為身體素質的提高,而獲得了不錯的觀察能力,腦子裡卻也沒有多出相關的知識。
舉個簡單的例子:
夏南那雙漆黑幽邃的眼眸,能夠如放大鏡般清楚地看到牆壁上那些浸染過鮮血的細小紋理,能夠看到在其中乾涸凝固的血漬。
但他卻無法如中的偵探那樣,根據血液濺射的方向和噴出量的多少,來複原當時巴克一家遭到襲擊時的場景。
“搞得這么複雜,都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
對於夏南來說,他還是更喜歡那種直接一些的委託。
殺誰,去哪殺,給多少錢。
簡簡單單,清晰明瞭。
何必把任務弄得這么燒腦呢。
“那個治安官,還有沒說過其他什么信息?”
在屋子裡逛了小半圈,什么都沒看出來的夏南,向著跟在身後的哈莉特問道。
說著,還沒來得及等對方回話,又像是突然發現了什么。
快步上前,來到玻璃破碎的窗邊。
只見略微向下塌陷的窗臺上,赫然留著一道深深的爪印。
手指併攏,伸出手對照著,能發現爪印比一般人的手掌要大上許多。
五趾,兩邊稍短,中間三根略長,整體平行分佈。
“野獸”、“直立”、“深夜低嚎”……
雜亂線索在腦中一一浮現,夏南仔細思考著。
而也直到這時,在他的詢問下,身後的哈莉特才終於想起了另外的關鍵信息。
“治安官先生當時好像說過。”
“可能……和‘獸化症’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