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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璐一扭頭,看到雨巷盡頭的爸爸,展顏一笑,正打算迎過去,忽然身後傳來談話聲,是兩個姑娘在討論汪國真的詩,悄悄回頭瞧了一眼,倒吸一口,是媽媽和她的閨蜜,打着摺疊傘,手拿着詩集,雨中漫步而來。

年輕的媽媽扎着馬尾辮,穿着月白色的確良上衣和黑褲子塑料涼鞋,清純的如同一株蓮花,那面容,那身條,和現在的關璐別無二致。

決不能穿幫,關璐一顆心砰砰跳,強忍着和媽媽相認的念頭,把撐在頭頂的傘抗在肩上,走進了巷口,她成功的遮擋住了小關的視線,悠長、寂寥的雨巷,青石板路被小雨洗刷的濕漉漉,牆角青綠的苔蘚充滿生機,雨點落在樹葉上沙沙響,小關同志不由得迷醉了。

關璐快速通過巷口,沖她爸爸甜甜道:“你來了。”

小關一顆心砰砰亂跳,拿出紫丁香花束:“送給你。”

關璐接了花,很開心:“謝謝,很美。”

小關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關璐回頭瞅了一眼,媽媽和她的閨蜜還在門口聊天,依然在危險距離內。

“咱們走吧。”關璐說,“去看電影。”

小關跨上自行車,關璐很自然的坐上了后座,就像小時候爸爸帶自己去動物園那樣,還伸手摟住了爸爸的腰:“出發。”

自行車顫微微的開動了,小關激動的發抖,幸福來得太過突然,雖然沒有任何口頭承諾,但是姑娘的這些行動,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男朋友,激動很快被幸福替代,他滿腔熱情蹬着自行車,向中山電影院進發。

中山電影院是近江最大最好的電影院,雖然下雨,售票窗口前依然人滿為患,大幅海報上是李連杰的身影,正在上映最新香港寬銀幕彩色武打電影《少林小子》。

小關先去寄存自行車,看車子的大媽在他鳳凰車頭上夾了個小小的竹片,又發給他一個寫着對應號碼的竹片,交了一分錢停車費,這才去買票,但是電影票已經售完,要麼買黃牛票,要麼只能買明天的了,小關不是死腦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毅然花高價搞了兩張黃牛票,帶着關璐進了電影院。

……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午,劉彥直坐在韋生文家的小院里,思考着怎麼才能去美國,八十年代的中國,出國何其艱難,首先護照就根本不對普通老百姓開放辦理,即便有了護照,簽證也是難於上青天,和二十一世紀的土豪中國遊客完全是天淵之別。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偷渡!

先坐火車去廣東,從深圳偷渡香港,然後再想辦法弄假證件去美國,幹掉現在只有二十來對的塞繆爾.福克斯,返回二十一世紀,任務結束,萬事大吉。

時間有限,必須立刻行動起來,近江火車站就有開往廣州的列車,而且買票不需要身份證,說干就干,劉彥直帶着小鬼,直奔近江火車站。

近江火車站是一棟三十年代的歐式建築,據說出自於當年陳子錕將軍的夫人林文靜的設計,時至今日依然屹立在淮江之濱,雄風依舊,站外廣場上停着幾輛大通道公交車,還有一排人力三輪車,售票大廳也是門可羅雀,這年頭還沒有民工潮,出差的人也不多,火車票應該不緊張。

進了售票大廳,年代感撲面而來,迎面一幅巨大的油畫,是身着藍色警服的鐵路公安威嚴的伸出手來,旁邊畫著汽油、硫酸、香蕉水、雷管等不許帶上列車的違禁品,牆角的櫃檯里擺着橘子水、麵包,高高的小窗口裡,穿藍色鐵路制服的售票員撥弄着算盤珠子。

劉彥直站在窗口前,摸出一疊鈔票來:“同志,我買兩張明天去廣州的卧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軟卧。”

“沒有。”售票員頭也不抬,繼續打算盤。

“那就買最近的,兩張軟卧。”劉彥直說。

“沒有軟卧。”售票員說,“下一個。”

劉彥直回頭看看,沒有其他買票的旅客,他忍着想投訴的慾望再次說道:“那硬卧也行。”

“沒有。”

“硬座呢?”

“沒有。”

“站票呢?”

“說多少遍了,沒有!都賣完了!”

中年售票員大媽已經很不耐煩,說完就把小窗口關上了。

劉彥直沒招了,離開了售票窗口,一個鬼鬼祟祟的年輕人湊了過來:“朋友,要票么?”

又是黃牛黨,劉彥直問他,軟卧票能搞到么?

黃牛笑了:“朋友,你不大懂行啊,軟卧要處級以上幹部才能買,硬卧也全是內部分完了的,在售票處根本買不到,要麼你托關係找站長簽字拿票,要麼加錢在我這兒買。”

劉彥直很痛快:“加錢無所謂,給我兩張明天去廣州的卧鋪,要下鋪。”

黃牛說:“時間這麼緊張,就是站長也拿不到票,早賣完了,別說硬卧,硬座都沒有,去廣州的車就這麼一班,那麼多的個體戶南下進貨,都坐這趟車,票老緊俏了。”

劉彥直說:“你廢那麼多話幹什麼,搞不到票你當什麼黃牛。”

黃牛說:“我有我的路數,你先交給我五塊錢,明天我帶你們進站,包送上車,上車你再補票,過十幾站再補卧鋪。”

劉彥直擺擺手:“哪兒涼快哪兒獃著去吧。”

黃牛很不高興:“你還不信,大家都是這麼坐車的,你有本事你坐飛機去,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狗屁不懂……”

車站廣場上,劉彥直悶悶不樂,他空有一麻袋鈔票,卻連一張卧鋪都買不到。

小鬼善解人意的遞過來一支香煙:“師父,來支紅塔山。”

劉彥直拍掉他叼着的香煙,喝道:“小孩子不許抽煙,明天就給我上學去,沒有文化,就算做賊也一輩子是個小毛賊。”

小鬼訕笑:“師父別生氣,不就是買不到票么,這事兒好辦,托關係找站長去唄,送點禮,別說硬卧,軟卧也沒問題。”

劉彥直豁然開朗:“送什麼好呢?”

小鬼說:“先找黃牛兌點外匯券,友誼商店裡買些進口煙酒,絕對好使。”

……

人民銀行門口,小鬼找到了黃牛張家福,帶着他三條街的菜市場,銀行後面的巷口已經不安全,公安經常在那裡蹲坑抓人。

張家福看到劉彥直,頓時樂了:“是你啊,那天跑的挺快,哥們打算兌多少美金?”

劉彥直說:“我要外匯券,先給我來五百塊錢的。”

張家福咋舌,這哥們胃口很大啊,張嘴就是五百塊外匯券,這是打算把友誼商店搬空的節奏么。

“行,先說好價錢,你也知道外匯券比美金還難弄,不過咱哥們一回生二回熟,給你個優惠價,七百塊錢換五百外匯券。”張家福故作豪爽道。

劉彥直不知道匯率,小鬼卻懂行,他鄙夷道:“你騙鬼呢,行價是一百三換一百,五百外匯券,六百五人民幣就行了。”

張家福嘿嘿一笑:“好,六百五就六百五,權當交你這個朋友了,我身上沒帶,跟我回家拿去。”

黃牛家就住在不遠的五金配件廠宿舍,張家福原來是五金廠的青工,因為盜竊廠里的鋼筋被開除,淪落為社會青年,靠倒賣外匯養家糊口,雖然被廠子開除,但是宿舍照樣住着,這是一棟六十年代的筒子樓,樓道里擺滿雜物,各家各戶的煤球爐也擺在外面,炒菜做飯的時候可以分享煎炒烹炸的繽紛味道。

劉彥直和小鬼在樓下等候,張家福上樓拿錢,過了五分鐘下來了,三人在僻靜處交易,劉彥直打開隨身提包,點了六十五張大團結,張家福瞥了一眼,包里還有很多很多錢,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水。

五百元中國銀行發行的外匯兌換券到手,都是嶄新的票子,正面是風景畫,背面是英文注釋,數目清點完畢,交易結束,分道揚鑣。

張家福回到家裡,抽了一支煙,下了決定,正好兒子張宗偉回來,血頭血臉的,看樣子又在外面打架了。

“打回去,打不贏別回家吃飯。”張家福在十二歲的兒子屁股上踹了一腳罵道。

兒子性格倔強,眼淚都沒流,一聲不吭從鉛筆盒裡拿出磨的鋒利的鋼尺出去了。

“小兔崽子,一點都不省心。”張家福嘀咕着下樓,來到宿舍區門衛室,丟下一毛錢紙幣,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派出所嗎,我找馬所長,馬國慶。”

……

馬國慶是去年才從省公安幹校畢業的新民警,一心想辦大案要案,卻被分配到派出所,幹些抓黃牛、扒手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這讓他鬱郁不得志,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他正在槍櫃旁擦拭着五四手槍,值班員的大嗓門喊道:“小馬,電話。”於是鎖上槍,跑去接電話,電話是一個被他抓過的黃牛打來的,師傅說要培養自己的線人才能在破案的時候隨時得到線索,所以他培養張家福做自己的特情。

張家福報告說,剛才有人在他那裡高價換了五百元外匯券,那人包里還有大筆的現金,起碼好幾萬。

“那人長什麼樣子,什麼體貌特徵?”馬國慶興奮起來,摸過記錄本和圓珠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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