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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府被近江百姓譽為林青天,乃是因為他喜歡斷案,本來民間刑案自有法司處置,作為知府大人只需要批覆公文即可,不用像戲台上那樣當堂問案,但林大人自認為不當個包青天都白瞎了自己超強的推理能力。

正因為這種推理能力,林懷遠才鬼使神差的推出劉彥直等人是京師來的大內侍衛,他們保衛的周老爺很可能就是……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緒皇帝。

周師爺和林知府相交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師爺同時也想到了戊戌變法失敗後被西太后關在中南海瀛台小島上的那位皇帝,年初的時候京城就傳來消息,太后老佛爺打算給沒有子嗣的光緒爺立儲了,但是遭到了舉國上下的反對,連洋人都發話說如果換皇帝,他們絕不道賀,但是西太后的脾氣大家都知道,誰不讓她痛快一時,她就得讓那個人一輩子不痛快。

廢帝是確信無疑的,為了掩人耳目,西太后甚至會殺掉皇帝,江東距離京師千里遙遠,宮禁秘事,無從得知,全憑大膽假設,合理推測。

“如果真是那位……”林懷遠眉頭擰成了川字。

周師爺忽然跪在林大人面前,哽咽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留名青史,彪炳史冊的機會就在眼前,大清中興之功,非大人莫屬啊。”

如果侍衛們護送的真是光緒皇帝。那麼說明京城和大內還是不缺乏忠君愛國之士的,也說明朝堂之上宮禁之內的鬥爭是多麼的血腥激烈,侍衛們經過一番血戰,冒死護送皇帝出京,南下尋求封疆大吏的擁戴,可是誰又值得信任,是李鴻章還是張之洞,亦或是劉坤一?

林懷遠壯懷激烈,心潮澎拜,思緒已經飛到了十萬八千里外, 在他充滿想象力的腦補中,自己輔佐光緒皇帝建都南京,與北京西太后政權劃黃河而治,自己只身前往上海,與列強斡旋談判,進口洋槍快炮,編練新軍,誓師北伐,統一大清,百年之後,自己的謚號里少不得要添上“文正”兩個字哩。

當然這一切都是幻想,就算那個周老爺真的是當今聖上,能不能救活他還是另說呢,林大人很成功的掩飾了自己的激動心情,淡淡道:“老周你這是作甚,你想的太多了吧。”

周師爺道:“不多,張三在高升客棧安插了眼線,中午聽他們幾個侍衛吃飯的時候談論如何前往上海,坐洋人的火輪船進京之事,我猜想他們是想與駐上海的列強領事館接洽,借洋人的兵馬幫皇上重登大寶。”

林懷遠嗤之以鼻:“無稽之談。”起身邊走,到門口卻停下道:“老周,你親自去探探虛實。”

入夜,周師爺在張班頭的陪伴下潛入了高升客棧,就住在“周老爺”隔壁的房間里,客棧是木質結構,房間之間就隔了一層木板,將耳朵貼在牆上,隔壁的聲音盡收耳內。

周嘉睿還在昏迷和高燒之中,這位清史研究專家滿嘴都是下人聽不懂的話,什麼變法、維新、國運、八國聯軍,庚子國變、血洗京城、太后西狩……

隔壁的周師爺已經面無人色。

據掌柜的說,躺在床上這位病人三十多歲年紀,生的清瘦,病怏怏的樣子,倒也和傳說中聖上的模樣暗合,再加上大內侍衛的陪伴,夢囈中的這些振聾發聵的字字句句,周師爺直覺得心中暗流涌動,恨不得立刻衝到隔壁,行三拜九叩大禮,淚流滿臉,山呼萬歲。

但他什麼都沒做,就算做,也得自家主人來做,輪不到他一個師爺。

府衙,周師爺匆匆進入後宅,向知府大人報告最新重大發現,林懷遠更加確信那就是當今聖上白龍魚服,南下重振大清河山來了,他略一思忖,換了便裝,帶着周師爺和張班頭,還有兩名親隨家丁,坐着二人抬小轎直奔高升客棧。

掌柜的正要上門板,忽見寫着“近江府正堂”二字的燈籠由遠及近,趕緊敞開大門,在一旁肅立迎候,來的果真是近江府的父母官林大人,唬的掌柜的一頭拜倒,雙膝還沒碰到地面,早被張班頭攙住。

“大人微服私訪,莫要聲張。”張班頭壓低聲音道,他也沒穿公服,換了一身短打,官刀也沒帶,只在腰間纏了一條九節鞭。

掌柜的點點頭,給林大人打千,請諸位大人進門,把客棧的門關了,府衙的親隨也把燈籠熄了,在樓下守候,周師爺和張班頭陪林大人上二樓,掌柜的想陪同前往,被周師爺以眼神制止。

二樓天字號包房前,林懷遠正一正衣冠,正要敲門,門開了,劉彥直持刀而立,看到周師爺和張班頭,再看看林懷遠,似乎明白了什麼。

林懷遠沖劉彥直一拱手:“劉大人,煩請通稟,臣,同治九年進士出身,江東省近江知府林懷遠,前來拜見聖上。”

今晚是劉彥直值班看護周老師,他聽到動靜出門查看,沒想到看見這麼一出,怎麼周老師就成了皇帝了?

“知府大人,進來說話。”劉彥直一把將林懷遠拽進了屋裡,嚴肅道:“林大人您搞錯了,床上這個人不是皇上,只是我們家老爺,他姓周,不姓愛新覺羅。”

林懷遠藉機瞅了一眼床上的病人,他曾在數年前有機會進過一次養心殿,在那兒拜見過當今聖上,雖然隔着很遠,戰戰兢兢一睹天顏,但印象還是蠻深刻的,和床上這位“周老爺”就是同一個人!

御前侍衛打死不承認皇帝出京,這是可以理解的,林懷遠很自以為是的點點頭道:“劉大人,貴府老爺既然受傷,怎好棲身在這民間客棧,萬一走漏了消息豈不耽誤大事,下官已經將後宅打掃好了,恭請老爺和各位大人蒞臨。”

劉彥直想了想,隨機應變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除了休班的張文博出去吃飯,其餘人都在,見知府大人微服來訪,雖不至於手足無措,但也拿不出什麼主意來,只能跟着劉彥直的意見走。

周嘉睿被兩個人架着下樓,扶上了轎子,眾人收拾行李,一同前往府衙,高升客棧這邊,張班頭負責結賬,當然是一文錢也不給,還嚇唬了掌柜的一頓,讓他仔細自己的嘴巴,敢透露半個字,性命不保。

近江府衙佔地頗廣,不但是知府大人辦公居住的場所,所有近江府衙的工作人員都在這裡辦公,包括三班六房的辦事機構和監獄,按說皇帝駕臨,理應開大門迎接,但是出於保密的原因,林懷遠帶他們走的是後宅小門,還一再的告罪,說事出從權,死罪死罪。

“皇帝”被安排在府衙後宅的東花廳,這本是林懷遠留着岳父大人來時住的空房,被褥什麼的全換了新的,使喚傭人也都是精明能幹之輩,不似掌柜的找來的那幫歪瓜裂棗。

知府大人親自張羅,忙的一頭汗,好不容易把貴客安頓下來,又顛顛跑到西花廳女兒的閨房外。

林素正在練字,見父親大人汗流浹背的進來,不禁奇道:“爹爹,出了什麼事?”

林懷遠說:“快,梳洗一下,換上衣服,有貴客要見。”

“哪兒來的貴客?”林素道,爹爹平時很是持重,經常教育自己要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今天怎麼這麼慌張。

“就是那天和你們同道而來的……你別問了,趕緊梳洗,爹爹在門口等你。”

林素一顆心也砰砰跳了起來,難道是“趙子龍”被爹爹請到家裡來了,剛才倒是聽小翠這個機靈鬼說了,東院住進了客人,但是門口有家丁攔着不讓進,不知道具體是誰。

她心裡喜滋滋的,有條不紊的洗了臉,梳了頭,換上出客的衣服,出了門,父親正在廊下來回的走動,焦躁的如同發情期的公貓。

“女兒,林家的前程就在你手中了。”林懷遠道。

林素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話說的,以她的聰慧也無法理解。

剛才在東花廳安排事務的時候林懷遠就想清楚了,以自己的品級和能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力挽狂瀾的大清中興之臣,畢竟李鴻章張之洞這些肱骨之臣都在,自己一個小小的從四品知府,把皇上送到安全地點之後就失去了作用,想要讓林家一步登天,唯有一個辦法,就是走捷徑當國丈。

萬歲爺從京城出來的急,連個太監都沒帶,更別說妃**女了,指望這些粗手笨腳的御前侍衛伺候是萬萬不行的,好在林懷遠有個女兒,危難時刻跟了皇上,將來一個貴妃是妥妥的。

至於皇上身體不行,至今也沒有子嗣,林懷遠並不在意,或許臨幸了自家女兒之後就有了龍種呢,將來還不是大阿哥啊,保不齊皇帝駕崩之後,自己的外孫兒就是大清國的下一個皇帝哩。

“素素,東院來了貴客,你去小心伺候着,萬萬怠慢不得。”林懷遠交代道。

林素的嘴撅了起來,她是千金小姐,哪裡會照顧人。

“讓吳媽去照顧不行么,至不濟還有小翠呢。”林素道。

林懷遠壓低了聲音:“爹爹讓你照顧的人是當今萬歲爺,那幾個都是御前侍衛。”

御前侍衛,趙子龍!林素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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