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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穿着不合身的號衣,頂着紅纓涼帽,蓬頭垢面,神色凄然,這些無中生有的指責她已經聽過太多,也辯解過許多次,早就厭倦了,但是救命恩人問起,她還是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首先是偷小孩做長生不老葯的問題,教堂附屬有一座育嬰堂,實際上就是收養棄嬰的所在,中國人喜歡男嬰,女嬰往往溺死或者丟棄,生下來帶殘疾的孩子也如法炮製,有些人不忍心,就把嬰兒丟棄在育嬰堂門口,而這些孩子往往是帶有先天疾病本來就養不活的,收進育嬰堂沒幾天就死了,久而久之,就給人留下育嬰堂專門殺害嬰兒的假象。

至於用人血刷牆和把人體器官裝在玻璃器皿中的事情,則完全是誤會,天主教堂裝潢華麗,十字架上掛着耶穌像,有些不明就裡的人遠遠看見,以訛傳訛,把教堂說成了魔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後一項,蘇菲倒是認了,教民們確實良莠不齊,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是衝著教會的保護而來,假借信教,魚肉鄉里,不乏作姦犯科之輩,而傳教士們為了擴大教會的影響力和吸引力,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而釀成大禍。

來自一百年後的人很容易接受蘇菲的解釋,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卻是愚昧而偏執的,他們只相信自己能理解的事物,蘇菲對劉彥直等人所持的態度非常不解,在她印象中,清國人,尤其是穿着官服的男子,對女人和孩童是極為不屑的,可是這四個人卻像歐洲紳士一樣,不但仗義援手,還一路照顧有加。

小夥計端着煮雞蛋上來了,蘇菲趕忙低下頭來不再言語,不巧孩子醒了,咿咿呀呀的說話,引起了小夥計的注意,湊過來想看,蘇菲趕緊抱着孩子轉過身去,凱瑟琳金髮碧眼,看見了就露餡。

“客官慢用,有事兒叫我。”小夥計樂呵呵的下去了。

雷猛口乾舌燥,端起酒罈子倒了一碗酒就要喝,被劉彥直攔住。

“車船店腳牙,無罪都該殺,荒村野店,小心為上。”劉彥直道。

初夏的季節,晚上起風了,有些涼,雷猛放下了酒碗,嘀咕道:“我看他們挺忠厚的。”

劉彥直道:“在他們眼裡,咱們是官差,十字坡上孫二娘,可不就喜歡宰官差做人肉包子么。”

他這麼一說,三人都害怕起來,連小夥計端上來的熱騰騰的辣炒雞肉都不敢吃了。

劉彥直拿起毛竹筷,撿那大塊的雞肉猛吃,邊吃邊解釋:“我幫你們試毒,有事就毒死我。”

三人發出一陣笑罵聲,也拿起了筷子,唯有蘇菲不會使用筷子,剝了幾個煮雞蛋喂孩子。

天色已晚,再趕路是不成了,雷猛提出要住店,店家見他出手闊綽,願意將自己住的床鋪讓出來,但是雷猛進屋一瞧,先被氣味熏了個跟頭,再看席子破損,枕頭上一層油膩,被褥也髒的不像話,便推說天熱,還是睡外邊吧。

“大棚下面鋪上席子就能睡,還有那邊草垛也能睡人,小店平時也不怎麼住人,就賣點酒飯啥的,招呼不周,見笑了。”店家尷尬的直搓手,樸實的面孔讓人看了就放心。

“你們怎麼不多蓋幾間屋呢,官道旁邊還怕沒人住店么?”劉彥直問。

店家憨厚的傻笑,不說話。

當晚就宿在這家野店,蘇菲也不敢進屋去住,睡在草垛中,其餘人在大棚下安歇,四人輪流值夜,以防萬一。

四更天的時候,劉彥直起夜,特意走到草垛旁邊看了一眼,蘇菲衣不解帶,抱着孩子,雙目炯炯,大概是防範着這些“好漢”。

“睡吧,別硬撐了。”這句話劉彥直是用英語說的,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對方,自己是個文明人,但是回頭來仔細想想,覺得有些懊喪,英語成了文明的標誌,而漢語則成了落後愚昧的象徵,這是誰的責任。

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這不是一家黑店, 清晨時分,草葉上還帶着露珠,穿越小組開始整理行裝,給戰馬上鞍具,水壺裡灌滿了清水,店家煮了一鍋麵疙瘩湯,大家吃完了趕路。

走出去二里地,劉彥直忽然哈哈大笑,大伙兒看看前面,也都大笑起來,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家野店不但生意不好,還不多蓋幾間房用來供客人住宿了,原來前面不遠就是縣城,距離城市這麼近,誰還住店啊。

店家有着農民的狡黠,故意不告訴他們前面就是縣城,他們幾個更是人生地不熟,被騙了也只能認栽。

大清早的就不必在縣城打尖了,小隊伍穿城而過,劉彥直特意看了一下,城門口並沒有四人的畫影圖形通緝令之類,小地方消息閉塞,巡撫衙門的文書怕是沒這麼快,因為夜裡並未聽到官道上的馬蹄聲。

縣城的規模很小,四四方方一座城池,城牆是土坯的,城門上的敵樓破敗的都快塌了,宛如這風燭殘年的大清國,時候尚早,大街上沒什麼行人,從南門進去,一眼就能看到北門,青石板路上,只有一位騎馬的旅客,馬背上橫着一桿槍,只是槍頭用袋子包了起來。

是京城鏢師趙避塵。

趙鏢師認識去京城的路,和他同行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劉彥直和雷猛交換一下眼神,一提韁繩追了過去,和趙避塵並轡而行。

趙避塵比他們提前一個時辰從近江府出發,所以並未在路上遇到,此時邂逅,自然要結伴同行,鏢師都是常走江湖的人精,對方隊伍里多出一個人來,而且還是個帶孩子的女人,這屬於不該問的事情,趙避塵只裝作沒看見。

有了嚮導加入,大伙兒懸着的心都放了下來,說說笑笑向前走,走了大半日,沿途的風景都看膩了,除了莊稼地還是莊稼地,艷陽高照,官道上塵土飛揚,大伙兒鼻孔里全是黑灰,臉更是髒的不像話。

男人們尚且如此,女人和孩子就更別提了,長途騎馬本來就是受罪的活兒,騎上一天,屁股都能磨爛,一歲多點的凱瑟琳被母親背在身上顛簸了兩天,終於生病了,額頭滾燙,高燒不退。

蘇菲提出要求,找地方休息,給女兒治療退燒。

雷猛說:“趕路要緊,荒郊野外的也沒法看病啊。”

蘇菲的眼淚落了下來,在骯髒的臉上划出兩道印跡,她說:“發燒是會把孩子燒傻的,會把眼睛燒瞎,耳朵燒聾。”

這種時候,趙避塵就不得不發話了:“趙某本不該打聽你們的公務,可是這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諸位怕是良心上過不去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皺着眉,一臉嚴肅。

劉彥直道:“趙爺,您想多了,既然同路,我也不瞞您,這洋人母女是我們救下來的,義和團要殺他們滿門,我們兄弟幾個實在看不過眼才出手相助,已然是惹下大麻煩,所以想儘早趕到京師,把人送到法國公使館,拋開那些是是非非,孤兒寡母是無罪的,趙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句話解開了心結,一夥大男人滾鞍下馬,在路邊找了塊樹蔭,把凱瑟琳放下來,解開衣服散熱,蘇菲拿了手帕蘸了清水擦孩子的胳肢窩和腹股溝,進行物理散熱

附近有座村莊,劉彥直獨自前往,花重金買了一輛馬車,說是馬車,其實就是個簡陋的平板車,倆箍着鐵皮的木頭輪子,車上搭着席篷,坐這個長途旅行同樣是受罪,但是總比在烈日下騎馬要強得多。

蘇菲母女被安排在馬車上,總算是免了日晒顛簸之苦,但是帶着這樣一個拖累,什麼時候能趕到北京成了大問題,趙避塵說,照這個速度,最快也得半個月,這還是一路好天氣,不颳風下雨的情況。

穿州過府,幾日後抵達魯南境地,山東省是義和拳興起的地方,再加上前任巡撫毓賢的縱容包庇,禍害尤其嚴重,動輒就是數百上千的拳民活動,一路上光燒毀的教堂就見了不下三座。

據趙避塵說,拳民們不但燒教堂殺洋人,殺的更多的還是中國人,但凡是家裡有一件洋人的物件,不管是洋火還是洋油燈,只要搜到就能滅門。

“洋錢算不算洋人的物件?”劉彥直問。

“洋錢和洋槍,都是大師兄們的最愛。”趙避塵冷笑道。

說曹操,曹操到,前面煙塵滾滾,紅旗招展,一面大纛上四個黑字“扶清滅洋”,數不清的紅包頭正朝這邊湧來。

退避已經來不及了,拳民們鋪天蓋地,如蝗蟲過境,行軍走的不是縱隊,而是想怎麼走就怎麼走,躲哪兒都躲不過,硬拼估計勝算也不大,畢竟帶着婦孺很難突圍。

“只能指望這身皮了。”雷猛苦笑着看了看身上的武弁袍服,手伸進懷裡,摸了摸左輪槍的槍柄,虎皮不頂用,就得這玩意上陣了。

趙避塵也把包着槍尖的袋子鬆開了,動手的時候一抖就開,他們五人端坐馬上,將馬車護在當中。

拳民們發現了這一小隊人馬,慢慢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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