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陷》 祺岁

今年雲舒市的冬天還沒下過雪,空氣中溼冷溼冷的。

烏雲濃密,陰森低沉,宛如濃煙蔓延了無邊際的天空。

日料許歲吃不慣。

她吃不慣沒熟的生魚片。

點的東西上齊,許歲吃了些炸天婦羅,便是埋頭吃她面前的拉麵。

騰骨拉麵湯底香濃,拉麵勁道,算是好吃。

這家日料店還堅持用的紙質菜單,據說已開了二三十年,是家味道正宗的老店。

菜單她掃過一眼,價格高昂。

與徐承煜見面,許是有了心理準備打過預防針,沒有她想象中的難受。

不過也確實沒什麼興致,熱氣騰騰的食物味如嚼蠟,食不下咽。

為了避免尷尬,視線對上,她不得不低著頭硬吃。

徐承煜比同齡人顯年輕,這樣冷的天,他穿著皮衣,剛下車的時候戴著墨鏡,瀟灑不羈。

他出現的第一眼,許歲一共兩個想法。一,記憶裡的臉瞬間清晰了。二,她長得有些像他。

“徐歲。”

徐承煜喊她的舊名,也不知他是否知道她早已改姓。

許歲糾正他,“我叫許歲。”

徐承煜呵笑了聲,皮笑肉不笑,“我以為你會改姓鄭。”

她沒理他這句挖苦她媽媽的話。

徐承煜繼續說:“鄭景偃對你怎麼樣?”

“我爸爸對我很好。”許歲不卑不亢的說。

與她有相似之處樣貌的男人表情很冷,“你倒是有糧就是爹。”

許歲放下筷子,木質的長筷砸在桌子上,響聲極大。

表示她的不悅。

“聽你班主任說你成績挺好,學習態度好,平時很乖?”徐承煜露出一個略微帶了些嘲諷意味的笑,“我看不像。”

服務員走過來,給他空掉的茶杯子倒上新的茶水。

徐承煜喝了一口,平和道:“許歲,你應該帶我去見見你媽。”

許歲眼神冷淡,“怎麼見?帶你去死?”

他沒發作,只是放茶杯時,茶水濺起來好高,有水打到她手背上。

“帶我去給祭拜她。”

“她不會想見你。”

徐承煜不耐煩了,眉心擰出一條豎紋,“她爬出來告訴你的?”

許歲手到桌下,搭在膝蓋上握成拳,淡淡的說:“難道你給了她什麼很好的回憶嗎?”

他給她們母女的,從來都是非打即罵的情緒發洩沙包。

“許歲,你挺像我。”徐承煜掏出煙咬在齒間,沒點燃。

良心發現,記得她有哮喘?

不,不會的。

真記得不會拿煙出來。

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她,怎麼會記得。

許歲重重咬唇,嚐到鐵鏽味,她鬆了口,“我不像你。”

“你說不像就不像吧。”徐承煜點燃煙,煙霧燻的他眯起眼。

看吧,她就知道。

久遠童年記憶中,他給她的只有暴力,難聽的話語,以及淡漠。那些溫暖時刻,她想不起來一星半點。

可她還是傻里傻氣的因為他沒點菸的空擋抱有一絲期望。

徐承煜猛吸了一大口煙,吐出來的煙濃如雲,他忽然回憶起許歲沒出生之前,“我跟你媽熱戀過一段時間,我追了她三年,到現在我還記得起第一次見面她在舞臺上優雅的像只小天鵝,真的很美。”

這是許歲第一次從徐承煜口中聽到他誇讚她的母親。

有記憶起,徐承煜對許滿月只有數不清的貶低打罵。

有的時候他醉酒回家,沒有理由的會從床上把許滿月拖起來打一頓。

他下手重,卻不致命。

大大小小的傷痕淤青日復一日折磨著她的媽媽,讓許滿月空洞、毫無生氣,再沒了結婚以前照片上眼裡的靈氣。

她不如從前美貌。

徐承煜更加嫌棄她,形容她黃臉婆丟他面子,他帶不出去。

許歲咳嗽不止,徐承煜掐了煙。

他想了起來,反倒推卸責任怪起她,“也不提醒我一句你有哮喘。”

許歲冷笑,“我以為你會知道。”

徐承煜平靜的繼續說下去,“我後來得到了沒珍惜,那會年輕氣盛不懂事,是我對不起你媽。”

他從皮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卡,推給她,“你媽不在了,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補償在你身上,看你過得好,她上天有靈也會欣慰些。”

太可笑了。

他犯的錯誤,他用一句年輕不懂事來概括一筆揭過。

他如今說的樁樁件件,每一樣都無比可笑。

許歲強忍著想掀翻桌子的衝動,她深呼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好受的是你而已。”

“是,我是心裡有愧。”徐承煜承認,他轉動著茶杯觀摩,語氣低了些,“可是許歲,你到底是我的孩子,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你遲早要回到我身邊,回到徐家,認祖歸宗。至於鄭景偃,我會給他一筆照顧你這些年的豐厚費用。”

他來找她的目的瞭然。

許歲咬著牙,“你再跟別人生一個就好了。”

“生不出來。”徐承煜攤靠在座位上。

跟許滿月結婚厭煩後,他身邊不缺女人,有過不少。離婚後,徐家長輩介紹過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

也有走到了要結婚的。

婚檢查出了問題。

他遭了報應,查出無精症。

許歲是他幾乎不可能生育幾率裡的那個奇蹟。

徐家也算小有所成,到了他這輩,人丁單薄。家業不可能拱手相讓給外人,許歲是他徐家唯一的繼承者。

他把話講的明白,其中利害得失一目瞭然,“徐歲,跟在我身邊,你有更好的條件,鄭景偃也可以拿著錢後半輩子無憂。”

他又在叫她徐歲。

真噁心。

許歲不想再聽,她站起來,“我不會跟你走,你如果不是沒有其他孩子,你也不會再來找我。”

徐承煜雙腿交疊,翹著二郎腿,他這會情緒出奇的淡定,“徐歲,跟不跟我走,由不得你。你現在未成年,我是你的親生父親,打官司我的律師不會讓我輸。”

他又拿出煙,夾在手上,另一隻手拿著打火機,隨時準備點火,“你有沒有想過,鄭景偃以後哪天會組建新的家庭有自己孩子,到時候你又算什麼?”

許歲要走。

徐承煜意有所指的補充,“聽說他開了家餐飲店。”

她停頓兩秒,轉身離開。

身後響起打火機的聲音。

火焰升起,灼燙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