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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還未散去,張鋒從瓦礫中爬了出來,他裸露在外的機械雙臂上滿是劃痕與皸裂,還發出一陣陣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關掉腦海中不停迴響的損傷警告,他吐出嘴裡渾濁的口水,在逐漸沉寂的塵埃中踢踢打打,發著牢騷。

一開始,張鋒只是謾罵著亞軌道武器平台發動打擊的“準時”,漸漸地,謾罵變成了咒罵,語氣從原來的嘟嘟囔囔變得歇斯底里。

而他咒罵的對象,也從亞軌道武器操作人員,變成了敵人的首領,那個被太陽系聯邦強大的宣傳機器造就的,幾乎是三頭六臂、滿嘴獠牙的行星聯眾軍首領。

“這該死的戰爭……”

但牢騷歸牢騷,作為幽靈特戰隊員的張鋒,深知自己任務的重要性,趁着系統自檢的功夫,他摸索着胸口處的口袋,確認着任務物品是否安好。

張鋒此次的任務是在規定時間內獲取行星聯眾軍地球h192軍團的詳細部署資料。

當他回想起這次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是險象叢生的任務時,就算是身經百戰的他也不由得吸着涼氣,齜起牙來。

在潛入行星聯眾軍h192臨時軍團指揮中心的過程中,敵方密集的守衛給他的滲入造成了很大的阻礙。

為了能完成任務並活着離開,他不得不從這處破敗城市的排水系統進入臨時軍團指揮中心。

這一繞,讓他耽誤了不少時間。

雖然在指揮中心裡他得到了軍團的詳細部署,但路況糟糕的排水系統已經將他的任務時間消耗得所剩無幾。

時間一到,太陽系聯邦軍就會默認張鋒任務失敗,發動來自亞軌道的打擊,摧毀這好不容易確定了的臨時軍部位置。

而在這電波使用密度極高的敵後,聯繫自己的軍部也是不明智的,這麼做跟在黑夜裡舉着個火把,並高喊“我在這裡”一樣明顯。

他能做的只有跑。

亞軌道發動的打擊是一種純動能武器,由於加速路程長,所以速度極快,再加上打擊段有變軌能力,攔截是不可能的,至少張鋒不認為行星聯眾軍有能力攔得住它。

雖然電子輔腦給出的生還幾率是零,但張鋒卻不想就這麼認命。

在這僅有的時間裡,他顧不上自己潛入者的身份暴露,顧不上幽靈特戰隊那句“不要留下作戰痕迹”的教條,機械義體精確地控制着槍支火力全開,凌厲的擊殺着任何想要阻攔他離開的人。

天空中極速下墜的亮點像是墜入凡間的太陽那般耀眼,如同死神般催促着張鋒進行着殺戮。

城市中響起了凄厲的警報,攔截導彈紛紛飛向天空,徒勞的撲向那顆正進行着無規律變軌動作的動能彈,毫無例外的無一命中。

人們紛紛抬着頭,甚至連圍堵張鋒那些行星聯眾軍成員也垂下了槍口。

他們有的目光獃滯,有的鬆了口氣,有的甚至指着天空瘋狂大笑。

張鋒沒有再去看那充滿了導彈航跡的天空,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倒計時,那是輔腦給出的打擊抵達時間。

他要在三十秒內找到一處藏身的地方。

雖然輔腦給出的生還概率依然是零,但張鋒仍然不肯放棄,他跳下步兵車,一頭鑽進了一棟爬滿植被的建築物的地下室。

通過留在外面的黑蜂微型無人機,張鋒看到了天空中那顆仍在下落的質量彈,它的身後有着幾百條試圖攔截它的白色導彈航跡,以及無數朝它潑灑出去的橙色曳光彈彈鏈。

質量彈猶如一個熾亮的仙女,拉着雪白的袖帶,灑下一片金燦燦的花瓣。

只是,這仙女是來要命的。

看着行星聯眾軍連近防炮都用上了,張鋒嘆了口氣,伸開機械雙臂,插進混凝土的牆壁中,準備迎接已經無可避免的打擊。

無人機傳回的畫面里突然閃過一陣雪白,震動與沉悶的爆炸聲同時傳到了地下室。

衝擊波似乎將大地變成了液態,洶湧的土質巨浪扭曲、席捲着整個建築,垮塌聲、隆隆聲不絕於耳。

張鋒所在的地下室像是一個被丟進海里的集裝箱,隨着這土質波浪顛來顛去,劇烈地翻滾着。

“系統自檢完畢,左肩3號限位器損壞,右腿膝關節2號推力軸承損壞,動力並聯器無響應……”

腦海中響起的自檢報告將張鋒從回憶中拉了出來,他趕緊將手裡那指甲蓋大的信息存儲體貼身放好,操作輔腦展開作戰地圖,思考着接下來的行動。

在他腦海中的態勢圖中,明朗的白色區域是太陽系聯邦軍的運動和駐防部分,灰暗的黑色區域是星星聯眾軍的運動和駐防部分。

圖中一塊黑色的突出部上有着多條箭頭,那是近期反攻異常猛烈的h192軍團游弋區域,相鄰的h209軍團也出現進攻前兆。

一旦兩個軍團形成鉗形攻勢,將會對前線那本就打疲了的太陽系聯邦軍tL100軍團來上一個完美的死亡熊抱。

張鋒深知,h192軍團已經抵達位置,就算軍團的臨時指揮所被打掉,剩下的各級指揮官只要能按照原有的作戰計劃配合h209軍團開展行動,就能完成對tL100軍團的殲滅。

這麼看來,自己手裡的這份作戰部署就尤為重要了。

張鋒知道,戰區總司令已經接受了聯邦軍部的調令,他肯定不能讓tL100和它駐防的區域在自己手裡被完全吃掉……

針對h192軍團的進攻即將開始,上峰不會顧及情報是否到位,也不會管進攻計劃是否有針對性,只要他們自己不是那一將功名萬骨枯里的萬骨,他們就不在乎。

他們只在乎戰功,只在乎他們胸前掛着的那幾枚亮閃閃但毫無溫度的勳章。

“令人作嘔的官僚主義。”

想到這裡,張鋒突然發現頭頂的天空出現了一顆閃爍的星星,亮度還在逐漸增高,直至變得有些刺眼。

輔腦自動降低了視野的亮度,並根據光譜給出了分析結果。

“看來行星聯眾軍已經具備了摧毀亞軌道目標的能力……得趕緊把信息傳回去。”

這處破敗都市名叫塞拉,是位於南美洲的一座規模並不算大的城市。

長滿綠色藤蔓的歪斜樓體,被成片野草刺穿的皸裂公路,被大樹盤繞的亞軌道運載單元發射系統……

三年的戰爭驅散了這裡的文明,城市重新由大自然接管。

然而,當文明再次光顧這座城市的時候,帶來的卻是毀滅。

質量彈穿過地層引起的衝擊波,像是捏起床單一角猛地一抖,將大地這片床單上的那些玩具一樣的建築抖得七零八落。

張鋒在廢墟中四處眺望着,希望能找到一輛相對完整的載具返回自己的前線指揮部,但他找了半天,甚至連一條完整的馬路都沒能看到。

無奈,他只能朝着前線指揮部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的步行,期間還要時不時的停下來,收拾一下即將報廢的右腿膝蓋。

機體的實際損傷比輔腦的報告還要糟糕,甚至影響到了生命維持系統。

同時,南美雨林中濕熱的環境也折磨着張鋒。

“堅持堅持……再走兩公里咱就試着打開通訊……”

在如此嘟囔了半個小時後,他依然一邊念叨着“再走兩公里”,一邊舉起機械手臂劃斷擋在自己面前的藤條。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的通訊被監聽,那他手裡這份原本能夠拯救tL100軍團的救命葯,立刻就會變成害死tL100軍團,甚至害死協同它進行反擊的友軍的毒藥。

機體的情況越來越糟糕,熱量無法順利排出,這讓張鋒感覺自己要被烤熟了。

長時間在這種高濕度下行軍,他甚至有了一種出離感,彷彿自己的靈魂飄出了體外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默默揮刀,看着自己默默前行。

恍惚之間,張鋒的腦海中閃過參軍時的畫面,那名已經記不得臉的教官站在自己的面前。

“加入幽靈特戰隊,你必須無條件的相信太陽系聯邦!無條件服從命令!”

他下意識的舉起缺了一根手指的機械臂,握成拳頭放在胸前。

“我相信……我服從……

我相信個屁啊……”

將拳頭鬆開,張鋒顯得有點沮喪,身體狀況不佳的他眼神有些恍惚,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前進。

“我們與敵人說著同樣的語言,我們有着同樣的思考方式,有着同一個祖先,甚至我們之間還有人彼此相愛……

你說,我們到底為了什麼要打這場仗?”

“答案恐怕只能得你自己去慢慢找了。”

這回答聲混混沌沌,像是來自張鋒的腦海,但他的耳朵卻也是切實的聽到了這沒有來源的聲音。

一時間,精神的萎靡和眼神的恍惚瞬間在張鋒臉上消失,他立刻俯下身子,拔出了武器,做好了戰鬥準備。

“別緊張……我只是路過,發現你自言自語覺得挺有趣罷了。”

張鋒仔細的分辨着聲音的來源,但電子輔腦上顯示剛才並沒有人在說話。

這聲音也不像是來自張鋒心裡,像是直接作用於聽神經的電信號。

“你是誰?出來聊聊。”

短暫的沉默過後,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對不起,這點我可做不到,畢竟我不在井裡。”

“什麼意思?”

這次沉默的時間長了一些,隨後是一聲嘆息。

“我真不該叫醒你,或許待在井裡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張鋒也沉默了一會,對於這個聲音中反覆提到的“井”,他有種莫名的危機感。

“你已經把我叫醒了,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

“重申一下,我只是路過,作為井裡的原生體,你的思考很有趣……

等一下……你不是井裡的原生體啊?”

張鋒反覆咀嚼着對方話里的含義,卻沒能得到哪怕很朦朧的猜測。

無奈之下,他只能開門見山的問。

“井是什麼意思?井裡的原生體又是什麼意思……”

“啊……”

聲音響應的很快,但語氣似乎有些尷尬。

“你……不知道自己在井裡啊?那就……祝你好運了,九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