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浩然》 三十二町

夜色中,跳出深坑的雲遮陽緩慢地呼吸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又想起了幾年前永安城的那個夜晚。

同樣的飛妖,同樣的夜晚,以及同樣破敗的四周。

法術的痕跡四處可見,碎石散落在林子之間,一片片的樹木倒塌,露出一片片淺色,火焰的殘留緩緩燃燒,不時傳來噼裡啪啦的響聲,這是陣法山脈中此刻唯一的聲音了。

所有的蟲鳴鳥叫,風聲呼嘯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粘稠的夜色在四周緩緩流動,給人一種悶溼的感覺。

在一片破敗之中,其他道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在經過剛才的狂風之後,難得的全員都在,十二人都齊全的站在不同的地方上,只不過身上多多少少不太乾淨,有的身上還受了一些輕傷。

在年輕道士們站立的區域往前幾十丈,立著一棵孤零零的巨樹,在巨樹的頂梢上,金雕的雙爪勾住粗枝,靜靜地注視著年輕道士們。

實際上,金雕稱之為金雕,只是因為其瞎掉的右眼成為標誌性的外表,其餘的部分,不說面目全非,也算是大變了。

渾身的金色羽毛變得金白相間,鳥首的頂部是一片純白的羽毛,在那白頂之上,四顆夜明珠懸浮其上,不斷旋轉著。

在這金雕露出半面的後背上,靠近臀部的位置上是一個圓形的傷口,鮮紅的血液不斷地流淌著,看上去,這就是青色弦月斬擊的成果。

圓形傷口所被斬掉的東西,正躺在巨樹之下,一條灰色的狼尾。

“它煉化了夜明珠和狼妖?”

雲遮陽內心頗為驚訝,但是呼吸依舊穩重綿長,並沒有自亂腳步,其他的年輕道士們也是一樣,大家的神色都在看清金雕新模樣之後變得凝重起來,卻沒有一個人敢貿然進攻。

在這種氛圍之下,雲遮陽的右手已經不自覺地摸上了背後的劍柄。

夜色中的道士們和金雕雙方就這麼相互對視著,沒有一方率先出手。

忽然,隨著一陣微風的吹過,樹頂的金雕揮動了一下翅膀,卻沒有發動進攻,只是穩穩落在地上。

這個輕微的舉動讓雲遮陽等一眾道士都也是稍稍一動,但是並沒有過多輕舉妄動。

令道士們感到驚奇的是,金雕在落地之後,反而將自己的一個翅膀完全張開,將自己整個身子擋住。

雲遮陽心裡感覺到一絲不安,他的目光專注地看向金雕,在它張開的那個翅膀之後,隨著一道光芒閃過,一陣陣類似於水球湧動的聲音傳來。

“不好,它要發動進攻,攔住他它!”

雲遮陽瞳孔微震,大喝一聲,第一個朝著金雕衝去,其他的年輕道士們先後跟上,法劍紛紛出鞘。

可是,就在道士們衝出的那個瞬間,金雕張開的翅膀猛然收回,捲起一陣狂風,卻比之前要弱上許多,只是颳起地面一陣塵土,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作用或者效果。

但這卻讓十二個年輕道士齊刷刷停下了腳步,這個時候,雲遮陽也才知道,原來金雕不是為了發動進攻,而是化形。

同之前永安城那個飛妖一樣,原來的鳥形的金雕化作人形,只不過沒有雙手,渾身金白相間的羽毛褪去大半,頭顱也小了不少,但依舊是鳥頭,其上的夜明珠不見蹤影,想來是融入了體內。

在它的腹部,有一個碗口粗細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傷口中透著暗紅的血痂。

這副模樣確實古怪,甚至有些滑稽,可是雲遮陽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道士全部如此。

能夠化形為人形,生長出四肢的妖,都是慧妖之類,這一點,從金雕之前的所作所為,雲遮陽他們就已經大概明晰。

但是能夠做到,和已經做到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能夠意味著可以做到,但是結果尚未可知。

就像所有的慧妖都有資格長出四肢,化為人形,可是能夠做到什麼樣的程度,還是各自不同的具體能力。

眼前的這個金雕,空有人的大體形態,五指不分,連腳都還是鳥爪的樣子,顯然還沒有登堂入室,更不要說連妖丹都沒有凝結。

可是即使這樣,在場的道士們,包括雲遮陽,還是不敢懈怠大意,經過之前的爭鬥,年輕道士們的真元已經耗去八成左右,雲遮陽尤其嚴重,在使用玉扳指之後,他渾身的真元已經不剩多少。

真元珠子不復之前的渾圓凝實,光芒黯淡,大概只有半成了。

冷汗從雲遮陽腦門兒上流下,他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松,不知道金雕接下來會怎麼做。

其他的年輕道士們也是一樣,全部的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化為人形的金雕,呼吸沉重起來。

剛剛化作人形的金雕似乎還有些不熟悉,並沒有進攻或是其他,它好像沒有看見眼前的年輕道士們一樣,只是自顧自地將自己從頭到腳註視一番,並且開始學著人的模樣活絡筋骨。

骨骼活動時噼裡啪啦的響聲傳來,熱氣不斷從金雕縮短的喙中冒出,在夜色中就像煮開的水一樣。

年輕道士們嚴陣以待,每一個人臉上都佈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對於他們來說,四宗盛會的勝利是必要的,沒有人不想勝利,所以他們要拿到夜明珠,所以,即使金雕變了模樣,他們也不會後退。

在一切瑣碎的動作結束之後,金雕停了下來,靜靜注視著年輕道士們,好像並沒有和他們爭鬥的意思。

年輕道士們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一步,做出發動進攻的姿態。

然後,金雕動了。

這個幻化為人形的飛妖振動翅膀,沒有狂風驟起,只是金雕猛然飛起,向著萬丈高空中的茫茫雲海。

“不好,它要跑!”

雲遮陽大喝一聲,雙腳發力,驟然衝出,帶出一連串殘影,同時三張符從他的指間迸發而出,化作流光激射向飛向高空的金雕。

以雲遮陽三張符為首,其餘道士們也是拋出符,數十道流光即刻顯現,接二連三的爆炎,冰刺等符之能突現,將飛起金雕攔在半空中。

可是,金雕在空中的靈活性超越了雲遮陽的人的符,密集的符攻擊,對它而言,似乎只是一場不痛不癢的佯攻。

雖然符的威能暫時讓金雕困在七八丈高的半空,但是過不了多久,它就會擺脫符攻擊,直衝雲霄。

“起!“

就在雲遮陽這樣思索的時候,一道清冷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停下追逐金雕的腳步,向後望去。

許清寒半蹲在地上,右手掌貼在地面,手掌下面是一張閃著金色光芒的符。

“避塵符,上品?”

雲遮陽心中愕然,但很快明白這是葉青菲贈予的那個盒子的功效,心中的擔憂也瞬間消散。

隨著許清寒“起”字的結束,一道透明的藍色光芒從避塵符中流出,並且瞬間蔓延,成為一個徑直四十多丈的圓形,然後,藍色光芒拔地而起,圍成穹頂,像一個大碗一樣將在場所有的人扣住,也包括金雕。

“避塵符,好好的防護符當結界使,真是浪費啊。”劉青山看著四周充盈的藍色光芒,不禁感慨道,卻沒有人回他的話。

所有的道士們都在看著眼前的一幕,半空之中的符已經完全消散,只剩下振動翅膀,頗有怒氣地注視著眾人的金雕。

它似乎明白了這是一場不休不眠的戰鬥,也明白了自己如今成為了符中的困獸。

不知怎麼的,雲遮陽卻從金雕獨眼的憤怒中看到一絲熟悉的感覺,以及一份堅定不移,這大概來源於它飛馳雲霄的計劃被道士們打亂,雲遮陽是這樣想的。

事實上,到現在,雲遮陽也沒有想明白,金雕和狼妖費這麼大功夫搶奪夜明珠,然後化為一體的意圖,他並不覺得這全是陣法塑造的,用以提升比試難度的東西。

可是,事實的真相如何,雲遮陽雖有疑惑,但也此刻也無心去想了。

半空中的金雕怒氣盎然,升騰的怒火似乎快要將空氣燒灼。

然後,這個金雕飛妖,在道士們的注視下,停止了揮動翅膀,落到了地面,激起一陣微微的塵土。

落地的飛妖金雕只是緩緩停留,就平舉起自己的右翅。

所有年輕道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斷調整著呼吸。

金雕右翅上的羽毛飛速褪下大半,只剩下一層細細的絨毛,像是毯子一樣,翅膀的尖端也變得無限接近人類手掌,而那些褪下的羽毛在金雕手掌中凝結,化作一柄金白相間的長劍。

緊接著,還沒有能到年輕道士們反應過來,金雕如一道劃過天際的雷電,直衝道士們而來。

首個面對進攻的就是衝在最前面的雲遮陽,他只看到金雕一動,等回過神的時候,後者的長劍已經橫掃而來。

即使金雕人形化,他的身軀也有三四丈高,手中的長劍也有二三丈長,對於年輕道士們來說,的確稱得上是大劍了。

金白大劍在瞬間來到雲遮陽面前,帶著激盪的空氣和金雕的殺氣,似乎要一擊必殺。

雲遮陽沒有猶豫,但是也來不及多做什麼動作,只是抽出法劍,擋在身前。

“咚!”

金白大劍和雲遮陽的法劍相撞,卻發出擂鼓的聲音,雲遮陽只感覺一股狂暴的巨力席捲身體,血氣翻騰,連法劍也彎曲成半圓。

下一刻,法劍舒展劍身,雲遮陽口吐鮮血,像一顆被拋出的石子一樣連退十數丈,並且不見停留。

這一個取得短暫勝利的進攻並沒有停下金雕的腳步,它扭動身子,金白大劍再一次橫掃而出,對著其餘的道士揮去。

年輕道士們即刻捻訣施法,各色的防護法術和符相間出現,但都只是支撐了片刻的功夫,所有人的下場和雲遮陽一樣,都是倒飛而出。

金雕並不在意這些,它一躍而起,再一次揮動大劍,金白大劍斬擊的範圍再進一步,向著那些先前被橫掃而出的年輕道士們斬去。

而這時,最早被擊飛的雲遮陽狠狠撞在避塵符的藍色光芒之上,再一次吐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