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遮陽感到周身一陣溫柔,他似乎躺在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
哪怕他沒有睜開眼睛,也知道,這裡一定是陽光普照。
然後他睜開眼睛,卻只看到淡淡的青色光芒,失重感在同時襲來,他明白自己處於下墜之中。
狂風繞過他傷口縱橫的後背,剜出一陣鑽心刺痛,向著更高的天際飛去。
夜色依舊濃郁,像是水一樣。
高空之中的雲海漩渦已經消失不見,成片的黑色將天空遮蔽,其中是崩碎的土石和燃燒殆盡的焦枯草木。
雲遮陽有些想笑,這分明是一個地獄一樣的景象,自己卻把他看作是天堂。
他想,也許天劫已經過去了。
雲遮陽艱難地抬一下腦袋,看到了被自己牢牢抓在手裡的火棗劍。
金色果實的修復似乎已經結束,火棗劍恢復了自己暗紅色的模樣,青色光芒包裹之間,鋒利的劍刃已然深入雲遮陽十指之中,鮮血淋漓。
雲遮陽長出一口氣,他感到一陣的疲憊。
青色光芒,也在他送出這一口氣之後,徹底消失,
雲遮陽感到自己到了極限,他想要捻訣施法,可是根本抬不起手。
不等他掙扎,如同洪水一般的疲憊和睏倦在瞬間擊潰他的大腦。
雲遮陽的雙手也在這疲倦之中,不由得鬆開手中的火棗劍。
隨後而來的是雙眼的閉合,雲遮陽感到一陣恐怖和不安,卻並不能激勵自己恢復一些氣力。
他的視野在不甘中變得模糊起來,黑暗逐漸
侵蝕。
雲遮陽的內心也被黑暗和低落所侵蝕。
可是,就在雙眼完全陷落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看到一抹紅色的光芒閃動。
後背傳來一陣扶持的力量。
這叫雲遮陽有些熟悉,他閉上眼睛,再一次迎接黑暗。
這一次,他沒有恐懼和低落。
……
……
疲倦帶來的黑暗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帶來意識和感覺的消亡。
雲遮陽感到自己的胸口一熱,好像是一塊燒紅的鐵落在上面一樣。
這熱叫他難受。
雲遮陽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準確地抓住這一份熱,他用力拉扯,想要把這熾熱從自己的身體之中抽出。
在拉扯之下,熾熱頓時消失不見,眼前的黑暗,居然也像幕布一樣被雲遮陽掀開,他看到一團模糊的光芒,將他所有的視野全部遮蓋。
雲遮陽感到一種煎熬,他想要衝破這模糊的光芒,可是還沒有來得及付諸實踐,那一股熾熱就再一次於雲遮陽的胸口出現。
他低頭去看,發現自己的玉扳指露在外面,閃爍著青色的光芒,在玉扳指上,幾滴赤紅的血液沾在上面,好像滲透入青玉之中的紅玉。
那幾滴血液隨著雲遮陽的呼吸,不斷地發出微弱的光芒,就像殘留篝火之中的火星一樣。
雲遮陽明白了熾熱的來源,他伸手抓住玉扳指,想要和之前一樣把這叫他焦躁不安,叫他恐慌的熾熱扯離。
可是,就在他的手握緊玉扳指的那一刻,強烈的青色光芒迸射而出
,將雲遮陽眼前的模糊全然刺穿,一股強大的衝擊力帶著一股熾熱,直接衝撞入他的腦海,好像落入池水之中的巨石一樣。
雲遮陽霎時間呆住了,他所有的想法和感覺,就在這迸發的青光之中,在這衝擊和熾熱之中,像一隻蟲子一樣被碾碎。
強烈的青光將所有的一切全部包裹,雲遮陽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之中,他無法去思考,也無法動彈,好像被什麼無形的繩索捆住一樣。
一種特殊的朦朧在雲遮陽腦海之中蔓延開來,他感到自己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被牽動一樣,一股無名的,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像是不講道理的強盜一樣湧入他的腦海。
雲遮陽感到腦袋之中就像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一樣,他頭痛欲裂,在青光之中徒勞叫喊掙扎,卻在空無一物的,青光照射的朦朧之中,看到更多的東西。
他看到了在飛雪之中屹立的崑崙,他看到了一道飛昇而起,衝破天際,來到混沌虛空之中的身影,他看到黑色的大門緩緩打開,看到青色光芒幻化為太陽。
然後他看到一閃而過的番天鏡,稍縱即逝的靜立如山嶽一般的十三根塵線,這一切宛若過眼煙雲,曇花一現。
最後他看到一個陌生的,滿是冰雪的世界,在無盡的,似乎沒有結束的風雪之中,他又一次看到敕明真人的身影。
他睜開那雙璀璨如星河的眼睛,迎著滿天的飛雪,向著雲遮陽伸出
右手,好像在傳遞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雲遮陽感到肩頭一沉,好似有千萬鈞的力量對著他壓頂而下,他的靈魂都在這重量之下感到震顫和不安。
“諸天氣蕩,我道興隆!”
風雪之中的敕明這樣說道。
雲遮陽感到肩頭一鬆,一種與之前的沉重極端不同的輕盈在他身體之中瀰漫開來。
他在這輕盈之中向上飛起,向著青色光芒的穹頂飛去。
雲遮陽再一次感受到一種輕鬆和溫柔,他崩碎的感覺和意識如同流水一樣向著他匯聚而來,重新凝聚。
強烈的光芒在眼前恍然出現,照射的雲遮陽眼前一片泛紅,他睜開眼睛,烈烈的陽光照射得他幾乎無法直視天空。
“這是,什麼地方?”
雲遮陽強撐著虛弱不堪的身軀,原地坐起,四周的模樣在他眼中展露開來。
他看到了鬱鬱蔥蔥的高樹,看到了成片堆積在地表的枯木敗葉,這是一個山林,一個罕有人跡,並且坐落於綿延百里的山脈之中的山林。
在雲遮陽不遠處七八步的距離,暗紅色的火棗劍直插在地面,在陽光的照射之下,顯露出一種熱烈的紅色。
看上去生機勃勃。
在火棗劍之後,穿過莽然的密林,那座接受天劫摧殘的高山在遠處若隱若現,整個高山的山巔已經崩碎為破爛,像是被鑿開的石頭一樣。
雲遮陽感到腦子之中一陣混沌,他想起之前昏迷時看到的各種東西,這使得原本雜亂的大
腦更加混亂。
他知道,這是敕明的記憶,可是這些瑣碎且沒有關聯的記憶究竟說明著什麼,他也不知道。
那滿天冰雪的世界給他一種內心深處的慌亂,敕明最後鏗鏘有力的話語像是幽靈一樣盤桓在他腦海之中,久久不去。
這一切叫雲遮陽有些無所適從。
只是現在,他暫且將那無所適從和困惑拋在腦後。
雲遮陽又想起那道,在自己昏迷之時出現的,一閃而逝的紅色光芒。
“是你嗎?你回來了?”
雲遮陽看向插在地面的火棗劍,力量在他內心油然而生,好像酷夏燃燒的枯草一樣。
他站起身,渾身無數的傷口叫他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真元枯竭的疲軟使得他感到一陣陣的天旋地轉,丹田就像是一個空心的石頭一樣,帶來一陣陣的疲乏。
這一切使得雲遮陽幾乎使不上力氣,他接著內心升起的力量,向著不遠處的火棗劍走去,拖拉的步伐在枯木落葉之中劃出一道長長的空白。
雲遮陽是這空白的起點,也是結束,七八步的距離在他心裡就像天塹一樣,每走一步,他都感到無望和焦急。
但是所幸,這焦急和無望並不是真的一直延續下來。
在一刻鐘之後,空白在火棗劍之前停止蔓延,雲遮陽轟然跪倒在地,他想要起身,可是膝蓋如同鑲嵌入地面一樣,無法動彈。
額頭的汗珠不斷滴落,在靜謐的樹林之中響起一陣陣的滴答聲音。
雲遮陽喘
著粗氣,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火棗劍。
火棗劍依舊和之前一樣,暗紅色的劍身,鋒利的劍刃,一切都和之前一樣。
但是在這相同之中,也有一種不同存在著,這不同雖然細小,帶來的改變卻是極其巨大的,雲遮陽注意到,火棗劍周遭散亂的神魂之氣已經全然消失不見。
雲遮陽感到心中平靜起來,他本以為自己會激動到直接昏過去。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事情真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結果之時,卻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激動。
雲遮陽不去想這繁瑣的道理,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在火棗劍的劍身上輕輕彈了一下。
“嗡……”
一股輕微的響聲在樹林之中升起,好像是古鐘輕微的震動一樣,這聲音蔓延而出,激起一陣微風,吹拂的樹葉簌簌響動。
火棗劍的劍身顫動起來,白色的光芒如同漣漪一樣滌盪而出,和之前一樣,這些白色漣漪在消失之後的那一瞬間,又迅速回攏匯聚。
隨著白色漣漪不斷地散開重聚,火棗劍劍尖上瀰漫出一股氤氳的白色氣體,像是霧氣,又像是煙氣。
這股濃郁的白氣在劍尖環繞凝聚起來。只是呼吸之間就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人影。
這人影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只是眼眸閉上,白氣環繞,不動不言。
雲遮陽愣住了,他呆呆看著那個熟悉的臉龐,一股酸楚從內心翻滾而出,他感到悲傷和興奮在同時於他的鼻
腔之中翻滾起來,攪動得他難以自持。
“是你,咱們終於又見面了……”雲遮陽雙手顫抖著,摸向那虛幻的人影。
那人影依舊沒有回答,雲遮陽的手掌也穿過她的虛幻,並沒有摸到什麼。
那人影只在眼前維持了七八個呼吸的時間,就化作一團白光,重新飛入火棗劍之中。
火棗劍顫動之間,居然平地飛起,繞著雲遮陽飛行三圈,然後穩穩落在他的手中。
雲遮陽如遭電打,他渾身猛烈顫抖一陣,雙眸中淚光閃動,卻嘴角翹起,只是輕笑。
“好好休息吧,現在,你不用和之前那樣累了……”
雲遮陽這樣說道,聲音有些哽咽。他將火棗劍收回腰間的赤紅葫蘆,取出一張飛符,在額頭貼了一陣,然後直接擲出。
飛符化作一團流光,向著瀛洲湖的方向飛去。
雲遮陽咬咬牙,站起身,他需要接著上路。
去找到更多的魔道士。
……
……
“你們感覺到了嗎?昨天晚上,那道天劫。”
姜玄坐在戒律堂之中,對著其他人說道。
在他面前坐著其他三個首座,還有一個老道士。
如果雲遮陽在場,他會叫這個老道士一聲,“老前輩”。
當然,老前輩也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符擇,他沒有告訴雲遮陽這個名字。
“什麼天劫,比咱們幾個度過的那個輕多了,頂多就是打雷下雨,師兄你說的也太過分了。”
錢年破開口道,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笑嘻嘻地
看向符擇,“長老,你看我這嘴,倒是忘了,你沒有渡過天劫的事兒了......”
吳霜和陳靈芝面色一動,有些疑惑,不知道錢年破在抽什麼風。
符擇悠悠地抬起頭,聲音有些低沉,“既然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就少說,別以為老頭子我金丹巔峰就怕了你小子了!”
錢年破冷汗驟起,他對自己剛才愚蠢的話語後知後覺,並且,他也絲毫不懷疑這個來自香爐峰的持劍長老所說的話。
幾人之間忽然瀰漫起一陣沉默,姜玄眉頭皺起,心想都是老錢這破嘴,讓他都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長老,你也別生氣,錢師兄就是看你這麼多年沒露過面,開個玩笑罷了。”眼見氣氛尷尬,陳靈芝趕忙救場道。
吳霜也附和道,同時不忘惡狠狠盯了一眼錢年破。
後者眼神躲閃,但也暗中鬆了一口氣。
“老頭子我可沒那麼小氣,只是在想......”符擇眉頭皺起,“這天劫,會不會和那小子有關。”
幾位首座自然知道符擇長老指的是誰。
“哼,就知道那小子......”錢年破正要說之前就不該把金色果實給那小子,可話還沒有說完,就迎到了吳霜銳利的眼神,又想到符擇長老和那個小子關係匪淺,還是閉上了嘴。
姜玄眉頭皺起,輕出一口氣,“只是叫他試驗一下那個果實的作用,不至於引發天劫吧?”
“我覺得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而
是他的安危。”
陳靈芝猶豫一下,開口道,“這天劫於我們而言威力不大,可是對他,就不一定了。”
姜玄輕嘆一口氣道,“天劫是他自己的劫難,我們無從得知其中細節,只能等瀛洲湖的消息了。”
眾人只是接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