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來是個散修。”
徐舟看著十幾丈之外,幾乎是強弩之末的魔王,緩緩開口道,臉上依舊和之前一樣平靜,紫金葫蘆在他身前靜靜懸浮著,絲毫看不出有什麼超然神通。
“哼,法術倒是使得順手,可是,不長久了。”
梁塵凌空站在徐舟身後,語氣並不是很好,琉璃飛劍在他身旁不斷遊走,好像一尾躁動的魚。
很顯然,梁塵的殺意並沒有結束,這從他的本命飛劍的身上得到了印證。
“這是你們兩個的本命物嗎?”
魔王開口道,他的半面身子殘破不堪,語氣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他知道自己的敗局已定,但是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真的結束。
“紫金葫蘆,我習慣這麼叫它。”
徐舟眼神之中飄過一絲自得,但是很快消失不見,“你敗在這個下面,也算是體面了。”
魔王嘿嘿一笑,語氣聽上去無比的虛弱,“你也是王婆賣瓜了,之前不是說自己只是一個道門可有可無的人嗎?”
徐舟瞥了一眼魔王,接著開口道,“我從不騙人,也不自誇。”
魔王哈哈大笑起來,渾身激烈顫抖,好像用盡了全身都力氣。
“好好好,你們道門的人,果然都這麼奇怪。”
魔王接著看向梁塵,“你呢?你的本命物又是什麼?這麼厲害。”
梁塵輕吸一口氣,向著徐舟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叫它湛盧,三尺之內,敵無不斬,斬無不斷。”
“哈哈哈
。”魔王的笑聲更加的大了起來,語氣卻顯得更加虛弱疲憊,好像馬上就要熄滅的火焰,“你也不是在吹牛嗎?”
梁塵的眼中顯露出一種厭惡,但還是臉色平靜道,“我從不吹牛,也不撒謊。”
魔王的笑聲小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端到頂點的安靜,“湛湛然,黑色也,可不適合你的寶劍,倒是很符合我這樣的樣子。”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徐舟接著開口,語氣平穩。
梁塵已經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抬起右手,雷光在手間湧動,“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魔王深吸幾口氣,身上的黑氣像是被吹拂的火摺子一樣,隨著呼吸忽起忽落。
“我希望,可以看見飛昇的道路。”
徐舟眉頭微微皺起,“真話?”
魔王苦笑一笑搖搖頭,“這也許是真話,但現在來看,可能只是假話。”
梁塵眉頭緊緊皺起,眼中的煩悶更加多了起來。
徐舟卻只是滿臉平靜問道,“我要聽你真正的真話。”
魔王乾笑幾下,升騰的黑氣幾乎就要熄滅,“我希望可以看見,一個世間,嶄新的世間。”
徐舟眼睛眯起,“這是那個道門的傢伙和你說的嗎?他就和你說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魔王沉默片刻,接著帶著一絲自嘲的語氣道,“不著邊際?那可難說。”
徐舟輕吸一口氣,眉頭皺起,他不知道魔王這句話指的是什麼意思,這個臉色凝重的道士只是和梁塵
點了一下頭。
下一刻,梁塵眼神轉換之間,已經捻訣施法,手中雷光在片刻之間向著氣喘吁吁的魔王急速攻出。
魔王甚至來不及哀嚎,或者說,只是不想哀嚎,細碎的電光遊走之間,已經攜帶著魔王的聲響,向著下方的岩漿墜落而去。
只是激盪起片刻的岩漿和熾熱湧動。
“你和他廢話什麼,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梁塵撤下法訣,湛盧化作流光回到他的心竅之中。
徐舟輕吸一口氣,向著下方的岩漿看了一眼,也將紫金葫蘆收回心竅,“也許呢,我倒是覺得,他說的不一定不是真的。”
梁塵搖搖頭,向著上方看去,“咱們應該走了。”
“嗯,看來上面也差不多了。”
徐舟點點頭,先一步向著上方飛去,梁塵跟在身後。
兩個道士化作流光,離開了這片熾熱和明亮。
岩漿的躁動在片刻之後也驟然消失,熾熱和明亮平穩下來,似乎一切的戰鬥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
......
“不是,那老頭子去了哪裡?”
雲遮陽看著眼前幾乎算得上是一片廢墟的客棧,不免疑問,心中又升起一些不安和擔憂,可是直覺卻又告訴他,孟語狂不會這麼輕易就死掉。
“看來得去赤龍騎那裡去看看了。”
雲遮陽暗自嘀咕著,同時向著城門的方向看去,那些被疏散的百姓和援軍應該都在城門的方向。
天啟城之中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稀稀拉
拉的戰鬥聲音在城中不斷響起,戰鬥結束,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看來,這回,你們的光明沒有庇佑你們。”
雲遮陽又向著客棧廢墟之中看去,幾個光明教眾腐敗的屍體在逐漸燥熱起來的陽光之下,顯得詭異而又惡寒。
只是感嘆一句,雲遮陽並沒有在此久留的意思,他來到一處空曠的街道,打算施展一些障眼法術,好方便去赤龍騎那裡去找孟語狂。
就在雲遮陽要施法的時候,兩道流光從高空中閃過,落在雲遮陽身後,使得他不得不放棄手中的法訣。
“好久不見,雲師弟。”
林長榮落在地面,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雲遮陽,在他身後,周夢的眼神也同樣複雜,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情緒。
“好久不見,林師兄,周師姐。”
雲遮陽轉過身,接著開口道,他並沒有從這兩個熟悉道士身上感受到什麼敵意。
“你們是來……”
片刻的沉默之後,雲遮陽開口問道,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有些不好,於是連忙閉上了嘴。
林長榮和周夢相視一眼,眼神之中顯露出一絲輕鬆,“雲師弟,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是來緝拿你的,況且,現在我們也不是你的對手。”
雲遮陽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要解釋一下,卻並不知道說些什麼。
“時間過得真快。”
雲遮陽只能說出這麼一句不鹹不淡的話,略顯熾熱的太陽光芒照射在三個人臉上,四周的一片廢墟
在照耀下熠熠生輝,叫他有些恍惚。
周夢輕嘆一口氣道,“確實,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和長榮帶著你……們兩個,來到崑崙,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現在,在修道的路上,都已經,比我們要走得更遠了。”
“對,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林長榮也輕嘆一口氣,看向眼前的雲遮陽,眼神之中透出一絲欣慰。
雲遮陽輕笑一聲,“你們還是我的師兄師姐,這是不變的事實。”
林長榮和周夢同時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雲遮陽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之前,趙通師兄就和我說過,你是一個可造之材,如今看來,他的想法果然沒有錯,可是你的材,確實叫人有些驚心動魄。”
片刻沉默之後,林長榮帶著一絲笑意開口,對著雲遮陽說道。
雲遮陽知道這是林長榮在調侃自己,也只是不好意思的淺笑一下,“怎麼這一次,沒有看到趙通師兄,他人呢?”
“你看看這裡,就我們這些人都已經夠了,道門也需要有人駐守著。”
周夢指了指四周已經算是一片廢墟的天啟城,緩緩開口道,說不清楚語氣是在嘲諷還是在陳述事實。
雲遮陽點點頭,他抬頭向著碧藍的天空看了一眼,想起之前在極高處爆發的戰鬥,接著開口問道,“老……葉師叔怎麼樣了,我看她打得倒是挺厲害的。”
林長榮會心一笑,接著說道,“她啊,脫力暈了過去
,現在已經醒過來了,嚷嚷著要找到你,狠狠教訓你一頓呢。”
雲遮陽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都那麼大年紀了,脾氣還是這麼臭。”
說罷,他又向著兩個道士看去,玩笑道,“難不成,二位是受她的命令,前來抓捕我覆命的?”
周夢和林長榮相視一笑,“我們兩個,可沒有見過雲遮陽師弟,只是看見一個落單的年輕人,和他多聊了幾句而已。”
雲遮陽沒有再說什麼,他忽然想起孟語狂的事情,想要和麵前這兩個打聽一下,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一陣細微的晃動所制止。
這晃動來自地下的極深處,在出現的瞬間就急速蔓延而出,激盪起一片劇烈的晃動。
雲遮陽三個人幾乎是在同時發覺,都帶著一些意外的神色。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還有魔王?”
周夢眉頭緊皺,疑問道。
林長榮臉上的疑惑只是維持了片刻時間,他立馬反應過來,帶著欣喜道,“這是徐舟師叔和梁塵教諭,第六個魔王也已經解決了!”
雲遮陽心中一動,向著南城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兩道流光破土而出,朝著天啟城之上極高的天空飛去。
緊接著,兩束光芒從何流光之中飛出,只在瞬息之間就遊遍整個天啟城,城池之中殘留的戰鬥在片刻之間同時結束,在這兩束光芒的閃耀之下。
許多的道士流光向著徐舟和梁塵的方向飛去,好像匯聚的河流一樣。
“雲師
弟,咱們之後再見。”
林長榮和周夢這樣齊聲說一句,言語間已經向著高空之中飛去。
“再會!”
雲遮陽輕輕喊一聲,算是告別,可是他又忽然想起沒有和兩個人打聽孟語狂的事情,頓時覺得有些遺憾。
這遺憾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就在一個呼吸之後,雲遮陽聽到一陣傳音,正是林長榮。
“師弟你可以去北城城門那裡去看看,和你一起的那個老散修,應該就在那裡。”
雲遮陽看著林長榮二人和其他道士在高空之中匯合,也不再多做停留,當即向著遠處的城門奔走而去,同時捻訣施法,給自己套上一層障眼法術。
天啟城一夜之間的變化,也在雲遮陽的飛速的奔走之間,毫無遺漏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這座繁華的城池,已經完全成為一片廢墟,四周到處都是殘破腐敗的屍體,精美的建築早就淪為一片殘渣,平整的青石地板也不復存在,只留下崩碎的石塊和被掀開的坑窪地皮,成片成片的灰塵在陽光之下跳動著,像是為天啟城蒙上一層細沙一樣。
若隱若現大地金色光芒已經消失不見,和這座城池的繁華一樣,這裡已經不再是南驪王朝的驕傲。
一切的荒涼破敗都被雲遮陽盡收眼底,他沒有看到神符的升起,想來損壞應該不是很小,對於天啟城發生的這一切,他很自然地聯想到符梁王朝那一次的事情,可是同樣是物魔侵入,兩座
都城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雲遮陽腦海中閃過一些想法,似乎把他一些二疑惑解除,他甚至想到了一些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可是他沒有去多想,事實不會因為他的想法而改變,對於他來說,只需要靜觀其變就可以。
在北城門之外的兩個街道,雲遮陽停了下來,他已經聽到城門那邊鼎沸的人聲。
雲遮陽簡單調整一下,不再施展神行法術,而是做出一副焦急的樣子,沿著已經崎嶇破爛如山道一般的街巷,向著城門的方向奔去。
半刻鐘左右的時間後,“氣喘吁吁”的雲遮陽來到了北城門口,他看到了兩個一灰一紅兩個涇渭分明的隊伍,將城門內外的一大片空地佔據。
紅色的是留守的赤龍騎步兵,他們手持長刀,面容謹慎地向著四周查看,預備著新戰鬥的開始。
灰色的自然就是天啟城之中逃出來的百姓,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群熙熙攘攘,像是一團巨大的墜落於地面的烏雲,他們在之前有著富貴貧賤的區別,以後也會逐漸重鑄這樣一個森嚴不可動搖的秩序,可是現在,在雲遮陽眼裡,都毫無異處地融入這灰色之中。
他們一樣的灰頭土臉,一樣的掛著喪家之犬一般的哀穆神色,一樣的焦急不安,在人群之中晃動,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驕傲,失去了神符,全然彷徨失措如落水的羔羊,不分婦孺老幼。
一個警戒的士兵發現了雲
遮陽的到來,他以為又是一個命大的小子,於是招招手。
雲遮陽向著人群奔去,無聲無息之間融入其中。
他幾乎是在瞬間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散修。
昏迷的孟語狂看上去狼狽不堪,可臉上卻掛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