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月島在幾個呼吸之後就落到了紅塵谷口,道士們紛紛走下羽月島,由於這個法器的修復並不是多麼給力,所以這些道士其實算是最後到達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奔走疲憊,道士們回到崑崙,還是很安心和高興的。他們三五成群,向著自己主峰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紅塵谷口,雲遮陽和阿芒等人分開,他們並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簡單告別。韓總角甚至還開玩笑告訴雲遮陽幾天後見。
雲遮陽一笑而過,他當然沒有忘記首座們對自己的處罰,只是在這之前,他還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解決。首座們也必然會給他這個時間。
去浩然峰的路上,雲遮陽什麼法術都沒有用,他只是一個人孤單地走著,像一頭離群的野獸一樣。
不少的弟子從他身邊經過,大多數都只是多看上幾眼,他們都對這個“名滿道門”的傢伙有一些好奇。當然了,這些投射而來的目光之中,多數並不是懷著善意。
有極少一部分人把敵意從眼神之上移動到了動作上,他們對著雲遮陽議論紛紛。雲遮陽堅信,如果不是在蓬萊稍微警告了一下鄭風,他面臨的麻煩肯定不止於此。
在眾人的眼神審判和語言攻擊之下,雲遮陽安然無恙的來到了浩然峰腳下,這半刻鐘左右的路程只是讓他覺得有一些聒噪,對他造成的傷害幾乎是微乎極微。
和之前一樣,雲遮陽並不打算使用法術走上浩然峰,他只想自己慢慢走上山頂,看清整個浩然峰,也看清整個崑崙。
在上臺階之前,雲遮陽拔出法劍,朝著第一級石階狠狠揮下一劍。
“叮!”
鋒利的劍刃擊打在石階之上,激盪起一陣火花,然後沒入石階寸許。
雲遮陽收劍歸鞘,石階之上的傷痕只是持續了片刻左右,就瞬間恢復,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看來陣法還好,等上去了之後再用加持幾道法術。”雲遮陽這樣喃喃自語,說話間已經走上臺階,向著山頂走去。
蜿蜒而上的山路並不難走,至少對於此時的雲遮陽來說,的確如此。
半步定神的真元足夠他突破崑崙全境之中“向上”的阻礙,那些法術幻境已經困不住他,更不要說什麼鍛鍊的作用了,此刻的他,只是想要自己走一遭而已。
一刻鐘之後,雲遮陽到達了一處寬闊的石階,這裡是休息的地方,對於此刻的他來說,正好是需要的地方。
雲遮陽前進的腳步在這裡稍有停止,他站在檯面上,向著山下看去,就當作是短暫的休息。
這裡的高度並不是很高,浩然峰的高大並沒有展現出它最真實的一面,崑崙的土地一片寬闊,高高低低的山峰就像是成群結隊的擁擠人群。
在這裡,呼嘯的風帶著各個無名峰上的聲音和雜亂,連附近主峰之間的聲音都隱約傳入雲遮陽的耳朵。
他並沒有在這個地方過多的浪費自己的時間,只是稍作片刻的休息,然後接著上路。
石階一級級在雲遮陽的腳下後移,他並沒有加快速度,也並沒有放慢速度,只是按照開始的速度前進。依舊的,他並沒有使用任何的法術。
時間隨著雲遮陽的前進不斷流逝,初升的朝陽已經從原來的正前方偏移到左側。
約莫兩刻鐘之後,雲遮陽的面前再一次出現一個寬闊的石階,他又一次停留下來,並沒有選擇前進。
在這裡,浩然峰的高度已經初現雛形,四周坐落的無名峰或是並肩,或是稍低一些,更多的是俯瞰之中的眾多而已。龍門峰在這裡是一座看上去齊肩的小山峰,其下的弘新館小得就像一塊小石子兒一樣。
崑崙的綿延和巍峨也在此刻顯露自己的崢嶸,幾座主峰越過浩然峰,向著更高的天空扎去,成片的雲霧繚繞著,像是躲在紗帳之中的美人,又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
在這裡,所有的其他的聲音全部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呼嘯的風,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被揉碎成嗚咽,像是被水流淹沒覆蓋。
雲遮陽停留片刻,接著前進,並沒有回頭,更加不會留戀。
前進的步伐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增加,臺階的面積也越來越小,陡峭在一處地方陡然上升,然後又驟然下降。之後就是一路的平坦。
又是兩三刻鐘,太陽更向著左側偏轉,雲遮陽的前進也到達了盡頭,他越過最後一級石階,來到浩然峰頂。
他走過寬闊的山門,清淨樓熟悉的面貌展現在他的面前。之後是錯落有致的,在秋意之中略顯衰敗的各色房舍閣樓。
莽然的,如潮水一般的秋意化作漫天飄零的落葉,在這一切之後肆意澎湃。火紅橙黃的葉子在秋風的晃動之下,就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一樣。
“還是回來了。”
雲遮陽看著滿目的秋色,喃喃自語道。然後,他先向著清淨樓走去。
在清淨樓下,雲遮陽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並沒有走入自己的房間,而是來到了許清寒的房門口。
木製房門上的膠漆有一些褪色,雲遮陽猶豫片刻,輕輕將手貼在房門上。他是一個道士,就算不用法術,勁氣就可以輕易崩碎鐵石,可是此刻,這個普通的木門卻讓他感到千鈞的重量。
像是整個世界都壓在上面一樣。
右手上傳來微涼的觸覺,木頭的敦實和平滑讓雲遮陽心中的猶豫再一次升騰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猶豫只是持續了片刻,雲遮陽的遲疑也只是片刻。
“吱嘎。”
木門被緩緩推開,堆積在門口的秋風捲起幾片落葉,先雲遮陽一步跨過門檻,進入房間之中,落在鋪著老舊木板的屋內。
這個房間的構造和雲遮陽的房間大差不差,都是簡潔十足,只是一床一桌,幾個椅子隨意擺放著。向陽的窗戶緊閉著,陽光費力地透過白中透黃的窗戶紙,在房間的一角投射出斑駁的影子。
這使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潮溼的味道,像是雨後的密林。
雲遮陽的呼吸放緩了,他慢慢地抬起腳步,走到窗邊,伸手將緊閉的窗戶打開。
陽光和窗格上的塵土幾乎是同時抖落進了房間,原本有一些昏暗的房間瞬間變得明亮起來,潮溼在這一個瞬間變得乾淨利索起來。可是這陽光並沒有照走雲遮陽心中的潮溼陰暗,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顯示出疲軟的病態。
雲遮陽轉過身,重新審視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陽光照亮整個房間,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整齊的被褥,乾淨的地面,紅木的椅子,桌子上井然擺放的一摞書籍,硯臺之中乾透的墨,筆架之上懸掛的,乾燥到有些分叉的毛筆,一切都在雲遮陽眼中清晰地展現。細小的灰塵在光芒的照射之下沸騰跳躍,於空氣之中浮動搖擺著,遊走充斥在整個房間之中,像是清晨的薄霧一樣,使得這一切又變得朦朧夢幻起來,似乎不是真實。
雲遮陽呆呆站著,靜靜看著,任由灰塵在他肩頭舞動,陽光把他吞沒,卻留給他心中一陣幽暗和悸動。他站在光裡,就像一個被族群驅逐的小獸一樣,孤單的影子沒有向外擴張,反而在他腳底匯聚,像是圓形的枷鎖,把他捆縛在原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遮陽緩緩移動自己的腳步,他走到那張略顯單薄的桌子前,低頭翻看起摞放在桌子上的書籍。
這些書一共七八本左右,其中多數是一些道門雜書和世俗典籍,令雲遮陽感到驚奇的是,在這些書的下面,壓著三本才子佳人小說。
雲遮陽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清淨樓裡二樓書架裡的,這些書的存在他並沒有向許清寒告知,想來是後者自己翻看的時候發現了。然後偷偷帶了回來。
看著幾本才子佳人小說微微卷曲的封皮,雲遮陽忽然感到自己之前疲軟的內心跳動了一下。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的腦海之中開始瀰漫,陌生感混著一股溫和澆築到他的全身上下,就像冰塊之中包裹的熱火一樣。
雲遮陽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許清寒,可是又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真實感,讓他不可動搖,他從未想到許清寒會有這樣的一面。他忍不住伸手觸摸封皮,封皮粗糙,像是樹皮。
雲遮陽拿起來第一本才子佳人小說,那是一本薄薄的冊子,和其他的書相比就像一個附贈的註釋一樣。
他緩緩翻開封皮,快速翻動書頁,其中纏綿悱惻的文字隨著書頁的譁然模糊扭曲,變成一條條扭曲奇怪的黑色文字,像是綿延的思緒,又像是盤根交錯的亂麻。
然後,一張泛黃的紙從在書頁將近尾聲的時候滑落,像樹葉一樣盤旋落地。
雲遮陽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書,彎腰撿起了腳下被對摺的紙。
猶豫片刻,雲遮陽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紙張。
泛黃的紙上彎彎扭扭地畫著一個人像,五官沒有一個是板正的。作畫者估計也知道自己的畫工並不厲害,於是在畫像旁邊劃出一條長線,寫著一個小小的“雲”字。
雲遮陽渾身如遭電打,他心中一顫,一股酸澀從鼻腔之中噴湧而出,將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語言全部都無情的碾碎。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呼吸開始紊亂不順,心口卻一片豁然,像是被長矛刺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所有的悲傷和風都從那洞中穿過,卻把雲遮陽釘在原地。
溼潤開始從雲遮陽眼角氾濫,眼前的一切被茫然的水汽覆蓋,朦朧一片,像是被裹在水球裡一樣。
“把我畫得這麼醜……”
雲遮陽的身子微微弓起,顫抖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之中迴響。
灰塵依舊在陽光下雀躍,像是微茫的霧氣,雲遮陽這句話,沒有任何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