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變得一片安靜,首座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任務,只剩下雲遮陽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任誰也能看出他那份如同暗流一般湧動的悲傷。
“再說你的事情。”
白禪接著說道,語速比起之前稍稍慢了一些。雲遮陽猜得不錯,這一次召見,或者說問話的主導權,已經被白禪牢牢握在手中,其餘的首座已經把雲遮陽完全交給了他。
“我?”雲遮陽輕聲疑惑了一句,然後接著說道,“我根據道書之中的引魂術,用心頭血,牽引她殘存的魂魄,聚在了她的遺物之中。”
這個回答引發了首座們的左顧右盼,這些站在道門頂點的道士們神色有些古怪地朝著對方看去。吳霜和陳靈芝心中甚至有一些難看,或者說,黯淡了一些。雲遮陽並不知道這些首座最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也沒有必要知道。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別人說出來的。
“拿出來,讓我看看。”
白禪的話語在首座們的變化之中出現,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那樣的嚴肅,不苟一笑。
雲遮陽伸出手,在頭頂的玉簪之上點了一下,擁有著暗紅色劍身的兩尺短劍出現在他手中,沒有多少的變化。
站在對面的白禪輕輕揮手,雲遮陽手中的火紅色短劍自然漂浮而起,向著白禪的方向而去,就像是一尾靈活的魚。
短劍在距離白禪半步左右的位置停下,並不再前進一步。
“就是這把劍?”
白禪眼神遊離在短劍之上,這樣問道。
“嗯,不錯。”
雲遮陽點了一下頭,而後說道。
白禪眼神從雲遮陽之上抽離,然後又接著看向暗紅色短劍,他猶豫片刻,然後伸手朝著短劍摸去。
雲遮陽下意識地想要伸手阻攔,可是伸出的手卻在瞬間之後又立馬收回――姜玄的眼神將他阻止,那是一種勸告,一種有著善意的勸告。
白禪的右手接觸到劍身之上,輕輕一點。
霎時間,法劍錚鳴不止。
其餘幾個首座幾乎是在同時一動,他們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濃烈的不可置信,但旋即消失,被一股凝重和專注所取代。
聲音只是維持了一段極其短暫的時間,短劍恢復原來的模樣,房間之內一片寂靜,沒有人說些什麼,雲遮陽沒有,首座們也沒有說話。
他們只是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短劍。
“怎麼會這樣呢?”
許久的寂靜之後,陸飄率先開口打破這沉默,“碎丹者神魂俱滅,怎麼會還會有魂魄的存在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寧茶開口,接過陸飄的話,“這殘存的魂魄一定不簡單,肯定別有秘密。”
“那這怎麼辦?”錢年破撓撓頭,然後試探道,“要不我們用法器探查一下?”
“不行!”
雲遮陽立馬反駁道,“這魂魄太過脆弱,如果強行用法器探查,會對她造成損傷的!”
“那你說,怎麼辦?”錢年破被雲遮陽這麼一反駁,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當即回擊道,“首座說話,你個小子插什麼嘴!”
“你們既然不想讓我說話,那叫我來幹什麼?”雲遮陽心中一急,也顧不得所謂的禮節上下,直接皺眉說道。
錢年破脾氣也衝了上來,他一聽雲遮陽這麼說話,當即大喝道,“你這臭小子,怎麼說話的?”
雲遮陽心中頭微動,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可是既然已經說出口,也顧不得那麼多,正要開口接著說話,卻沒有想到另一個聲音替他回了過去。
“你倒是脾氣不小,人家弟子說你一下都受不了了?”
聲音來自雲遮陽側面,正是坐下的吳霜。
錢年破一見吳霜開了口,脾氣瞬間蔫了一半,“行行行,我不說了,就你們說吧,我聽,我聽不就行了?”
說罷,錢年破直接將手一甩,站在白禪身後,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寧茶卻並不給吳霜面子,她迎著吳霜的話風開口,“無論如何,咱們必須探查清楚,這可不是件意氣用事的小事。”
“既然不是小事,那我們更應該從長計議。”陳靈芝細軟的聲音響起,聽上去有一些虛弱,“再說了,引魂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對雲遮陽也不好……”
“可是這件事情,終究不是一件小事。”
一直沒有開口的周遊接著說道,語氣卻沒有其他人那樣激動。
回答他話語的人是紫若,這回同樣沒有怎麼參與到談話的首座只是重複陳靈芝的話語,“既然是大事,更應該像靈芝所說,從長計議嘛……”
“從長計議?”陸飄似乎並不是很認同這個說法,“只怕是夜長夢多!”
“那你的意思是,就可以這樣,不顧弟子的死活嗎?”端坐的姜玄終於開口,朝著陸飄質問道,他的語氣之中包含著濃烈的反對。
“要是他的所作所為對道門,對大道有著影響和沾染……”陸飄猶豫了一下,然後決絕道,“那我們寧可錯殺……”
“住口!”
白禪忽然大喝一聲,鏗鏘有力的聲音直接將陸飄的話語打斷,“道門不會這樣的,任何一個弟子,都不可能成為犧牲,大道是要我們一起拱衛的,不是要我們相互猜忌。”
被這一聲呵斥驚到的雲遮陽猛地抬起頭,愣了半晌,相比聲音都驚訝,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白禪的話語,這個看似外表嚴肅,沉默古板的首座,所說的話卻並不如外表一樣冰冷。
震驚的不僅是雲遮陽,在場的其他首座也是面露意外的神色,看起來,他們也並沒有想到白禪會有這樣的反應。
“那這要怎麼做?”被打斷話語的陸飄很快從意外和被打斷的沮喪之中走出,向著白禪問道,“總不能就這麼看著這個一看就不正常的魂魄這麼存在著吧?”
白禪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這個魂魄沒有問題,我看過了。”
“什麼?”
白禪的話語使得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發出一句由衷的疑問,尤其是雲遮陽。
“放心,我沒有傷及這個魂魄。”白禪接著開口,似乎在向雲遮陽解釋,“我通過真元繚繞,簡單觀察了一下這個魂魄,發現她寶光內斂,雖然是殘缺之魂,但的確沒有什麼問題。”
雲遮陽心中鬆動,連最後一絲忐忑都不見了蹤影。
“那可真是奇怪了。”
周遊手指撫摸下巴,面露不解之色,“碎丹之者居然還會有魂魄留存,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姜玄點點頭,臉上同樣有著不解,但他還是做出自己的判斷,“凡事皆有例外,沒有定數才是世間最大的定數,也許是我們對……碎丹的瞭解,還是因為恐懼所浮於表面了。”
“總之,確定了魂魄是沒有問題,還是比較好的。”周遊搖搖頭,不再去想那讓他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不過,咱們還有別的事情要解決呢。”
這個俊朗似天人的首座這樣說道,然後目光再一次向著雲遮陽匯聚。
其他的首座們也是一樣。
“你使用了引魂術,這是禁忌之法,你應該知道吧?”白禪開口,向著雲遮陽問道,短劍依舊在他手掌之上漂浮著,這個傢伙似乎並不打算把短劍很快還給雲遮陽。
“知道。”雲遮陽點點頭,聲音很小,語氣卻沒有半分的遲疑或者顫抖。
“擅自使用禁忌之術,是要遭受處罰的。”
白禪接著說道,聲音之中並沒有一絲的情感。
“我知道。”雲遮陽接著說道,“我願意接受道門的處罰。”
房間之中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不過任誰都知道,這沉默並不會維持過長的時間,很快就會銷聲匿跡,不見蹤影。
事實也的確如此。
片刻之後,白禪開口,聲音如利刃一般將這沉默刺破,“你擅自使用禁忌之術,我代表道門對你進行處罰。”
雲遮陽眉頭微微皺起,但他還是沉住氣,靜靜聆聽著自己的結果。
“罰你在崑崙香爐峰照料靈田一年,期間封鎖真元,嚴禁修行。”
白禪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語氣並沒有多少的變化。
雲遮陽緊皺的眉頭驟然鬆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不解和意外,他本以為處罰會比這要嚴重得多。
這種感覺不僅是他,還有其餘的首座,他們臉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神色,也覺得這處罰似乎並不是白禪的作風。
“告訴你了,道門不會去想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情。”白禪似乎看出了其他人的疑惑,再一次輕聲開口道,“我們不會因為恐懼,而對任何一個人進行沒有發生的罪行的審判。”
“你使用了禁忌之術,這處罰僅是因為使用。”
“最後一個問題。”還沒有等到其他人回過神來,白禪接著開口,“你在那束縛我們陣法之中究竟看到了什麼?”
這問題同樣引起了其他首座的注意,他們從之前的驚訝之中抽身而出――他們已經吃了太多次驚了。
“漫天的,可以奪取生機的黑暗,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雲遮陽的回答不快不慢,恰到好處,語氣也沒有絲毫的顫抖動搖,他即使這並不是真相,卻在他的講述之下,具有了很高的可信程度。
白禪的眼神一動,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這個說法。
陸飄和周遊相視一眼,並不說些什麼,臉色複雜,寧茶靜立發呆,早就從對話之中抽身而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錢年破還是生著悶氣,但不時朝著雲遮陽的方向看來,不知道目的如何。
姜玄依舊端坐,並不對這個回答表示任何的肯定或者否定的情緒。吳霜則是朝著錢年破的方向投射出銳利的眼神,於她而言,這場會談已經結束。
陳靈芝看著雲遮陽,是唯一一個表情如常的人,作為香爐峰的主人,他現在想的是怎麼安置雲遮陽。
紫若坐在陳靈芝旁邊,和她的師姐一樣,眼神遊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行了,到這裡就好,你回去吧。”白禪沉吟一聲,向著雲遮陽揮手,“拿好你的劍。”
暗紅色的短劍如水中的浮萍,向著雲遮陽飄去。
雲遮陽連忙上前一步,穩穩接住短劍。
劍柄上傳來渾厚真元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