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浩然》 三十二町

來到蓬萊島的第一天晚上,完成一輪修煉的雲遮陽走出房間,來到一片空地,他找到一個石凳坐下,身後是蓬萊島廣闊的夜空,耳畔迴響著海水的波濤之聲。

久違的,他拿出胸口懸掛的玉扳指,仔細摩挲,熟悉的冰涼觸感傳來,讓他本來就稀薄的睡意蕩然無存。

在拿到玉簪儲物法器之後,雲遮陽把一些書,還有不好拿的雜物都放了進去,但卻留下了玉扳指。

一來是從小掛在脖子上,已經習慣了,取掉之後反而感覺空落落的,二來是,玉扳指根本放不進去,出於好奇,他試了三次,沒有一次成功。

“你明明就是個扳指,為什麼他們都說你是劍器呢?”雲遮陽心裡疑問道,同時拿起玉扳指放在眼前仔細端詳,想要從中看到劍的特徵。

結果自然是沒有什麼收穫,玉扳指還是原來的模樣,雲遮陽並沒有從端詳中獲得什麼劍的線索。

“聽他們說,以後,我就知道了。”雲遮陽對著玉扳指自言自語道,“我就信這句話,以後自然就知道了。”

這是他打心底裡的想法,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始終有著許許多多的問題縈繞著他,但是他堅信,以後會慢慢知道的,就像他逐漸明白一些小時候不知道的事情一樣。

重新收回玉扳指,雲遮陽內視而去,氣海穴的真元珠子散發著白色微光,不斷強化著四周的經脈。

進入開脈境之後,修煉的外在形式發生變化,道士們不再像是引氣入體境界那樣只求真元凝鍊速度和數量,而是要注意“質”的變化。

這一個境界道士所要做的主體還是吸納靈氣,凝鍊真元。實際上,這個做法就像大樹的主幹一樣貫穿了整個修道生涯。

但是與引氣入體不同的地方是,開脈境需要道士注意兩個“質”,也就是在主幹之外,多出了兩根“支幹”。

修煉首當其衝就是真元珠子的壯大,還是吸納靈氣那老一套。也不必多說。

其次是道士要掌握真元珠子對經脈強化的程度,強化過度,經脈韌性增強,難以衝開下一穴位,強化過輕,經脈脆弱,會對以後的修煉產生不可逆轉的影響。

這個度尤其難以把握,於是引出了第二根支幹,也就是進行反覆的衝穴嘗試,在一次次的嘗試中,不僅能夠讓真元對經脈的強化更加均勻,而且能夠幫助道士很好的找到那個度,為成功衝開穴位做下鋪墊。

忽然響起的輕微腳步,讓思緒回到現實,雲遮陽並抬起頭,看向來人。

“你怎麼不睡。”許清寒很自然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平穩的聲音中聽不出一點情感的變化。

有時候雲遮陽很羨慕許清寒這樣的聲音,看不出任何變化,除了話語的內容,不會暴露任何其他訊號,連平時很少直接誇讚弟子的羅仁教諭都曾評價過她是天生的斬妖者。

“睡不著。”

雲遮陽吐出一口長氣,把身子向許清寒靠了一下。

“是在心疼你拿幾張符嗎?”許清寒皺起眉頭,語氣十分誠懇的說道,“你放心,我會還給你的。”

被許清寒這突然的話語搞得愣了一下,雲遮陽看著一臉認真的許清寒,哭笑不得,“誰跟你這麼說的。”

“沒誰跟我說,我猜的。”許清寒似乎是注意到了雲遮陽的意外,認真的神色褪去,臉色變得平常,“我知道,大家不願意欠別人的。”

“三張符而已,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法器。”

“可是,我拿到了一把好刀,所以我必須還給你。”許清寒搖搖頭,接著說道,“我也不喜歡欠著人情。”

眼看拗不過許清寒,雲遮陽只得聳肩,“那就隨你了。”

沉默片刻,許清寒輕聲開口,“我現在沒有東西還你。”

“那你什麼時候有東西了,覺得可以還給我,把它給我就行了,不急。”雲遮陽知道問題已經解決,於是隨意地回答,為這段關於“欠人情”的對話畫上了句號。

站起身,雲遮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沾染海氣的風所帶來的涼意讓他感到清醒,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挺喜歡和許清寒說話的,這讓他感到安心。

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情感,但是足夠讓他沉醉片刻,忘掉所有的疑惑,思慮。

“阿芒他們和梁塵說了,明天會去參觀至寶落魔鍾。”許清寒再一次開口,並且站起身,“我記得你對它很感興趣。”

“嗯,我想看看它是不是像書上說的那樣,會在妖邪靠近時自響鐘聲。”話罷,雲遮陽以玩笑的心態,又添了一句,“反正這裡經常會有妖兵侵擾,應該不難見到……”

“恐怕你不會如願了。”

許清寒轉過身,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只留下一個背影,聲音卻無比清晰,“為了確保煉器順利進行,不讓我們分心,梁塵他們把落魔鍾附近三百里海域的妖全部殺完了,這幾天,恐怕是沒有妖兵會靠近落魔鍾範圍了。”

原本的玩笑話被許清寒當了真,並且得知了這樣一件頗有震撼的事情,雲遮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才發現許清寒已經不見了蹤影,空蕩的夜裡只有波濤聲陪伴著他。

“三百里……”雲遮陽一邊走向房間,一邊回想起梁塵那副嚴肅冷漠的樣子,“還真是真人不露相。”

第二天,弟子們起了一個大早,全部都嘰嘰喳喳的聚在一片空地上,等待著梁塵教諭的來臨,然後帶領他們去參觀蓬萊島至寶,落魔鍾。

由於落魔鐘的位置特殊,弟子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參觀,是不可能的,於是帶領眾人的重任就落到了梁塵身上。

在良久的等待之後,梁塵終於來到,他的身邊多了一個蓬萊島的女道士。另外兩個領頭道士並不加入這場參觀,他們要協助煉器火爐起火。

“不能真的什麼事情都擺著,讓人家蓬萊幹,否則我們豈不是很沒氣魄?”這是阿芒對於協助起火這件事情的解釋。

在梁塵到達之後,整個空地忽然安靜了下來,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弟子們知道這個教諭不像柳鍾和李木三,在他面前,最好保持十足的規矩感。

但是梁塵本人好像並沒有注意這件事情,他只是熟練捻訣,操縱著石鳥,載著眾人朝著快速飛起。

蓬萊派來的道士叫做朱華,是一位定神境的道士,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聽說實際的年齡也是如此,是個實打實的道門翹楚。

作為煉器眾人的道門師姐,又有著稱的上是傲人的修煉成果,朱華本人卻十足的平易近人,她熱情的和每個弟子都打了招呼,還不斷的向眾人介紹著蓬萊島的各個地方。

阿芒很快就和朱華混得十分熟絡,一路上沒少說話,連平時話不怎麼多的許清寒自覺加入了兩人的對話,前前後後說了不少話。

石鳥的速度並沒有因為弟子們熱烈的談話而慢下來,操縱法器的梁塵依舊和朱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什麼也不說,只是專注的趕路,看得出來,他很想快點結束這一次至寶參觀。

飛出去好一會兒,石鳥上的眾人才看到了落魔鍾。

那是一個雕刻著古樸花紋的黃銅鐘,高三丈左右,徑直一丈,懸浮在海面之上,一動不動,就像有著一個看不見道士專門託舉一樣。

石鳥在距離落魔鍾七八尺遠的停下,使得弟子們清晰的看見了整個鐘面。

黃銅製成的表面樸實無華,和蓬萊島的奢華很是不搭,上面的花紋也是古韻十足,像極了成片翻湧的捲浪。

“這就是我們蓬萊至寶,落魔鍾,如你們所知,只要妖族靠近它二百里的距離,就會自響鐘聲,警示道門,驅趕妖邪。”一路走來,朱華依舊充滿著十足的熱切,對著眾人解釋道。

“不過這幾天你們應該是聽不到了,這附近,也沒多少妖了。”朱華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瞟了一眼旁邊眺望海面的梁塵,後者置若罔聞。

“從落魔鍾立鍾之處開始,南行千餘里,就是萬妖之境,那些道門的手下敗將,盤踞在海面上,各自為國,隨時準備著反撲人間。”朱華轉過身,指向廣闊的海面,無邊無際的海水好像沒有邊際。

弟子們同時轉過頭,眼神複雜的看向茫然的遠處,年輕的眼睛裡或是憤恨,或是堅決。

只有一個人沒有轉過身,只有一個人的眼睛還一直盯著落魔鍾。

“怎麼會這樣?”

雲遮陽看著眼前的落魔鍾,心裡對自己的猜想變得篤定無比,他看到了一個沒有弟子注意到的變化,連修為遠超自己的梁塵和朱華兩人都沒有任何反應,這讓他十分吃驚。

就在雲遮陽順著朱華的話風將要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落魔鐘上的一處凸起的花紋,和其他地方一樣,舒展流暢,就像升騰的白浪。

可是,雲遮陽清清楚楚的記得,原本,那裡是沒有花紋的!

不安就像煮沸的水一樣翻騰,雲遮陽猛地轉過身,海面依舊如常,弟子們舉目遠眺,端正危立,朱華和梁塵也似乎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平靜而又深邃的看向遠處。

照朱華所說,那裡是萬妖之境,人世間最大的煩擾,道門現存最大的敵人。

幾朵微小的浪花憑空乍現,然後消弭在寬闊的海域之中,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眉頭微動,雲遮陽發現了其中的端倪,他剛要開口提醒眾人,但是落魔鍾早他一步。

“咚!”

一聲沉悶而又厚重的鐘聲響徹整個天地,滌盪了所有的雜亂和邪意,石鳥上的年輕道士全部下意識的回望落魔鍾。

“小心!“

朱華和梁塵幾乎是在同時怒喊出聲,在弟子們反應過來時,已經有兩道法術從二人手中飛遁而去,狠狠打在海面上。

先是一聲撞擊的巨響,然後是轟然爆裂的海水像雨水一樣傾盆而下。

微小浪花潛藏下的事物露出了真面目,數千只妖兵在弟子們茫然的眼神中一躍而起,像烏雲一樣遮蔽了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