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浩然》 三十二町

海市開市,光是圍觀的人就有成千上萬,擠滿了瀛洲湖大大小小的空地,還有亭臺樓閣的各處窗戶。

前來煉器的崑崙年輕道士們,在經過樑塵的同意之後,也來到了湖面邊緣,等待著海市開幕的壯觀。

夜色中十幾名瀛洲湖道士飛來,懸在大湖之上,在數千道目光之下,抬手捻訣。

原本平靜的湖面,忽然沸騰起來,就像煮開的水一樣,一層層藍色的漣漪不斷盪開,緊隨其後的是水面上升騰的霧氣,不一會兒就在半空中聚成一團又一團的雲氣。

在圍觀眾人期待和驚訝並存的雙眼中,巨大的水花在湖面中央猛然興起,而後一片片落下,就像被剝落的牆皮一樣,平靜的湖面不復存在,漣漪向著四周擴散,震動著湖面。

一個尖頂率先冒出湖面,原來是一根旌旗的頂端,然後連帶出來一座七層高的小樓,與之同來的,還有整個海市。

這是一個極大的集市,幾乎佔據了整個湖面,由數條交叉的街道連接,各色的攤位整齊排列,甚至還有幾個茶館酒肆。

雲遮陽猛然想起之前見過的一批人,他們拉著一個架車,上面瓶瓶罐罐的放了不少東西,當時他並沒有當回事,現在看來他們就是來這些酒肆裡賣酒的。

瀛洲湖的道士們在施法結束後,頭也不回地飛進那座七層小樓,也就是在那個瞬間,湖面邊緣亮起一連串的光芒,是那些急於擺攤的商人施展的神行法術。

按照海市的規矩,攤位是劃分好的,每一個賣家都提前從瀛洲湖道士那裡領到了自己的攤位牌號,可是由於人數眾多,一個賣家只能擺攤半個時辰,之後就得走人,把攤位轉交給下一個賣家。

“那樓叫公允樓,瀛洲湖的道士們就待在那裡,嚴密監視著海市中的一舉一動。”站在雲遮陽身後的阿芒解釋道。

“就他們十幾個道士,能管住這麼多人嗎?”雲遮陽看著不斷進入海市的各色人等,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都算來得多了,以往每月海市開張,只有兩三個道士,這次是看有咱們崑崙的道士在,才派這麼多人來的。”阿芒一邊看著點點燈火在海市中亮起,一邊向雲遮陽說道。

“而且,海市開設這麼多年,除了第一次有人鬧事,一直到現在,再沒有人敢鬧出什麼動靜。”阿芒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公允樓,感慨道,“別看他們穿著和我們崑崙一樣的道袍,殺起人來,可比崑崙道士利索多了。”

不用刻意去想,雲遮陽腦海中已經明晰的第一次在海市鬧事的傢伙落了一個怎麼樣的血腥下場,他又想起李木三對瀛洲湖“大老粗”的評價,覺得這必然不會是空穴來風。

“我聽說他們很會殺人。”

夜色裡,許清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忽然出現在兩個人面前,這令雲遮陽有些吃驚,他之前和許清寒提過海市,可是後者明顯興趣不高,他還以為這傢伙十有八九不會來了。

相反,阿芒對於許清寒的突然出現卻顯得沒有那麼意外,反而極其自然的說道,“當然了,瀛洲湖可是四大道門公認的殺力最高,他們殺的妖很多,散修和惡人更多。”

許清寒點了一下頭,對瀛洲湖的做法表示了贊同,阿芒則是滿臉的敬畏,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頗為驚訝的雲遮陽。

“你不是說,不想來嗎?”雲遮陽看向許清寒,輕聲試探道。

“改變主意了。”許清寒淡然開口,語氣平穩,“聽阿芒說,這裡可能會有什麼好刀,我想看看,然後買回去。”

“你拿什麼買?”雲遮陽看著一臉認真的許清寒,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許清寒思索片刻,然後指了一下自己頭頂的玉簪,“用裡面的材料換。”

雲遮陽有些發愣,然後是吃驚,他的心裡隱約對許清寒將要煉製的法劍有了一絲不安,“那你不煉製法劍了?”

“有了好刀,還煉法劍幹嘛?”許清寒平淡地回答,好像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沒說必須得煉製劍器,我煉一個刀背在身上,又沒差什麼。”

雲遮陽想要反駁,但仔細一想又確實是這樣,他的確沒聽別人說過什麼“必須煉劍”的話,再想起那個蓬萊島,煉器首屈一指的道門,也都是用法劍,反而各色法器居多。但他還是善意向許清寒提醒,讓她詢問一下樑塵,後者只是敷衍的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咱們走吧,現在人少,正是好時候,待會兒人又得多起來了。”阿芒朝著兩個人招手,同時已經施展神行法術朝著海市躍去。

雲遮陽和許清寒相視一眼,也施展神行法術,跟上了阿芒。

三個人在海市的一處偏僻地方落地,尋著燈火走入街道,這才真正進入海市。

寬闊的街道兩旁排布著整齊的攤位,上面隨意擺著貨物,攤位主人也不吆喝,只是靜坐等候,各色人等在街道中央走馬觀花,碰到中意的東西,就停下來,和攤位主人洽談交易。

其中最多的就是散修,這些傢伙穿著各異,有穿著仿製道門道袍的,也有打扮成書生模樣的,但更多的散修是一身江湖人打扮,臉上透著或是狡黠,或是嚴肅的神色。

幾個道門的年輕道士放在街道上,就像水融進了水,沒有掀起一點點波瀾。

三個人轉轉悠悠的走了一會兒,雲遮陽並沒有看到之前那幾個道門道士,也沒有找到什麼中意的材料,阿芒和許清寒也是一臉的失望,他們所處的這個位置只是海市的邊緣,找不到什麼好東西。

於是他們繼續向前,朝著海市的中央前進,果不其然,隨著三人的深入,不僅是攤位的數量,還是貨物的品質,都有了不小的改變。

在一座酒肆旁停下,這裡燈火通明,人影錯亂,推杯換盞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這裡是海市特設的酒肆,給那些閒人看客設立的。”阿芒不問自答,向著雲遮陽和許清寒兩人解釋。

“海市還有什麼閒人嗎?”雲遮陽有些好奇,但是許清寒明顯沒有什麼興趣。

“就是那些不做買賣,只是來湊熱鬧的人,瀛洲湖為了防止他們閒了之後,四處惹事,於是設立酒樓,好讓這些人能有些事情做,也可以從他們口袋掏點錢,不至於白佔地方。”

“瀛洲湖也掙錢?”雲遮陽越發感到有趣,他本以為道門都是不沾名利的。

“那當然,這麼大的海市可不是白開的,每個擺攤的賣家,瀛洲湖都要跟他們抽一成的利,這些酒肆也不例外。”阿芒笑了一下,接著說道,“咱們道門,也不能白白給人幹活,做嫁衣,也得顧自己吃飯不是。”

雲遮陽也覺得有些意思,對瀛洲湖這個做法給予了肯定,許清寒依舊沒有加入這場對話,不停地掃視著四周的攤位,像是找著什麼。

原本最不想來海市的傢伙,此刻居然是最符合海市做法的那一個。

繼續向前走,三人來到了海市的中央地帶,這裡的繁華更上一層樓,為閒人準備的酒肆茶館數量明顯增多,燈火照耀如白晝,四處熱鬧非凡,攤位和數量和規模也變得更多。

雲遮陽也在這裡看到了那幾個道門道士,他們看來已經買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滿臉欣喜的走出海市中央。

兩撥道士相遇,淺淺地互行一禮,然後各自分離,就像從沒見過一樣。

又在海市中央轉了一圈,雲遮陽始終沒能找到什麼好的東西,他倒是看見好幾個賣煉器材料的攤位,但是上面的材料要不缺角少料,要不就是品質不佳,和崑崙送出的材料根本沒法相比,這讓他很是失望。

許清寒和阿芒倒不是他這個狀態,前者依舊很有精神地四處探查著,就像尋找獵物的獵手一樣,後者倒是依靠自己的口才和崑崙所送的材料,換了幾個不錯的煉器材料,起碼比崑崙送給她的要好上一些。

海市逛得也差不多了,雲遮陽三人決定打道回府,但是沒有回頭,依舊向前走去,打算從另一邊出海市,也正好看看海市最後一部分的模樣,也算不留遺憾。

“我看你好像有些不怎麼高興啊。”阿芒湊到雲遮陽身前,顯得有些好奇,“是海市太吵了嗎?”

“倒不是這個原因。”雲遮陽嘆了一口氣,“原本以為可以買到一些好東西呢,結果一無所獲,這海市也不想傳說中那麼……厲害。”

“你這句話可就有失公允了。”阿芒反駁道,臉上卻沒有任何責備的神色,“崑崙給你,還有清寒的,都是成色很好的煉器材料,你拿這些和散修手裡的比,屬實是,有些欺負人了。”

“也是。”雲遮陽自嘲一笑,“我一心想著撿漏,買到好材料呢,倒是忘了崑崙給我的材料就已經足夠了。”

阿芒也是搖頭一笑,她轉過身,想要看看許清寒是什麼反應,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清寒呢?”

“不是跟在你後面嗎?”

雲遮陽探頭望去,沒有在阿芒身後看到許清寒,反而在離兩人幾丈外的一個攤位前看到了她的身影。

兩個人立馬邁開腳步,徑直走到了許清寒身邊。

“你在這裡幹嘛呢?”

阿芒好奇的向許清寒詢問,卻什麼回答也沒有得到,後者只是一直看著面前的攤位,一言不發。

雲遮陽才注意到這個攤位,四四方方的石鑄平臺上零散的放著幾個等待售賣的貨物,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位於中間的那個貨物。

這是一把刀,一把看上去極其骯髒的刀,刀鞘上黑色汙泥交織密佈,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刀柄也是一樣的狀態,雲遮陽甚至懷疑這刀是否能被完整的拔出來。

“各位,是看上什麼東西了嗎?”

說話的是攤位老闆,他身穿仿製道門的道袍,不過顏色偏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形成笑臉,花白的頭髮和鬍子一抖一抖。

儼然就是一個散修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