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浩然》 三十二町

形如銅鐘,聲如其名的教諭柳鍾坐下,看著明字閣內的新弟子們,微微一笑,問出了一個問題,“你們說,什麼是修道?”

所有弟子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或者說不敢說話,因為柳鍾問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大,大到現在的弟子們還不敢承受。

柳鍾望著一片沉默的弟子們,又是和藹一笑,隨意擺手道,“沒事兒,隨便說,就是問問而已。”

在又一陣沉默後,一道身影“嗖”的一聲站起,雲遮陽下意識看向那道人影,發現居然是百里辛。

看得出來,對於第一個站起來回答柳鍾教諭,他很自得,這個討厭的傢伙好像又找到了驕傲的源頭,先是不屑的看了一圈沒有站起的弟子,在雲遮陽臉上停留的時間尤其長。

“修道,修的是仙道,大道。”百里辛聲音激昂,搖頭晃腦,好像在說書一樣,“大道一共十二境,每一境界破境都很艱難,尤其後三境,更是有著天道之劫難,可謂困難重重。”

周圍的弟子看著百里辛滑稽的動作,並沒有被逗笑,大多數人都陷入震驚之中,事實上,很多人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天道之劫難。”

說完這些話以後,百里辛也不坐下,昂著頭站立,看的出來,他對於自己剛剛的表現,很是滿意。

那本弘新館人手一個的《道玄通義》只是粗淺的介紹了一下道門的歷史和十二境界以及一些相關的零碎事件,並沒有提到百里辛所說的這些事情。

雲遮陽轉頭看向夥伴們,江凌聳聳肩,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許清寒又恢復了原來漠不關心的模樣,只有阿芒捂著嘴在笑。

方才百里辛所說的,雲遮陽也沒有聽說過,但是看阿芒的樣子,好像知道一些什麼,礙於兩人之間隔著江凌和許清寒,沒法去問,雲遮陽只得轉過身,看看柳鍾教諭對這個回答的反應。

隨意躺坐著的柳鍾依舊滿笑意,也不做點評,朝百里辛接著問道,“那你說,什麼是大道?”

“這個……”百里辛顯然有些拿不準,但猶豫片刻以後,還是開口道,“大道乃是奪天地之靈氣,煉化真元,逆天道而行,故受天道之劫難。”

“那何為逆天道呢?修道從何處可見逆天道而行之理呢?”柳鍾又一次發問,聲音不大,但卻振聾發聵。

“天道叫我死,我偏要長生不滅,天道要我生於塵土,我偏要御劍而行,天道要我困餓乏累,我偏要辟穀不食。”

百里辛接著回答,明字閣內的弟子們愈發沉默,阿芒臉上嘲笑意味愈發濃厚,雲遮陽愈發好奇。

“那照你所說,修煉處處逆天道而行,天道何故不從根本上消除修道者呢?”柳鍾再一次發問。

“所以有天道劫難,降臨修道者之身。”百里此時已經沒了剛剛的鎮定,答非所問,只是把自己從雜書上看來的觀點一股腦拋出去。

明字閣中的寂靜愈發濃厚,柳鍾毫不留情的開口,“固然有天道劫難,但是修到高境界的人不是沒有。”

“更何況,六百年前,我崑崙敕明真人,更有白日飛昇,天門洞開之景象。”柳鐘聲音洪亮高昂,“這,又怎麼解釋呢?”

百里辛無言以對,眾弟子一片安靜無語,雲遮陽心中微動,他不止一次在《道玄通義》上見過敕明真人的名號,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卻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敕明真人這四個字,幾乎所有人,所有道門的人,都知道這個名號,這是一個屬於崑崙的傳奇,一個道門的傳奇。

四大道門所有人都記得,這個由崑崙收養的棄嬰所締造的傳奇,三歲引氣入體,五歲定神,十七歲洞天,三十歲吞星,六十歲成服日月。

在他一百歲那一年,於中土聖山,白日飛昇,成就傳奇,即使過去了六百年,他的傳奇依舊被一代代傳頌。

“你坐下吧。”柳鍾揮揮手,示意百里辛坐下,然後,這個胖乎乎的老者接著說道,“看來你們對修道的認識還不算深刻,也有著很多紕漏。”

“不過也罷,想當年,我初入道門還未修道時,也是這麼想的。”柳鍾自嘲一笑,臉色又瞬間嚴肅,“接下來,就由我來告訴你們,什麼是修道。”

“修道誠如……”柳鐘的目光移向百里辛,後者立馬明白了教諭的想法,殷勤的回答道,“百里辛。”

“誠如百里辛所言,吸取天地之靈氣,煉化真元。”柳鐘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但是,百里辛所說的又不是完全的正確。”

被多次提及名字的百里辛臉色陰晴不定,即使教諭並沒有說什麼誇獎或者批評的話語,他也會顯露出自得或者難堪的表情。

這讓雲遮陽感到一陣好笑,同時也明白了阿芒剛剛的那一番舉動,明顯就是在等著看百里辛笑話的樣子。

“修道一途,的確有著劫難,但不是在最後三境,而是在破境入元嬰,洞天,服日月時各有劫難。”

“元嬰雷劫九道,洞天火劫九道,服日月雷劫,火劫,水劫各九道。無數天之驕子,就倒在這三劫之上。”

明字閣中的弟子們默然無聲,修道帶來的強大讓他們嚮往,但是隨之而來的劫難讓他們沉默。

“所以,你們要努力修煉,符,丹藥,法陣,實打實的修為境界,這些都會是渡過這三劫的倚仗。”柳鍾看著稚嫩的弟子們,輕聲安慰道,“修道就是如此,有得必有考驗,有考驗方顯大道之瑰麗。”

弟子們的情緒稍稍穩定,既然選擇了修道,成為一個崑崙的道士,那就要有一個道士應該有的覺悟。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三劫難並非由天道引起,乃是氣運之龍所致。”柳鐘不厭其煩,接著向弟子們授課。

“氣運之龍?”雲遮陽心裡的好奇翻滾起來,他的確在《道玄通義》上看到過這四個字,但是書上的解釋只是簡單的八個字:

人間氣運,凝結成龍。

“天穹之上,是否有天道監管人間,大家未從所知,古來的絕才飛昇之後,也並沒有什麼音信傳來人間,但是氣運之龍,確是實實在在有著的。”

“氣運之龍掌管人間氣運,修道者修煉,吸取靈氣,煉化真元,自然奪取了氣運,故有了這三劫。”柳鍾緩緩捋動鬍鬚,看起來氣定神閒。

“那為什麼氣運之龍不從根本上阻斷修道者,讓世間沒有修道者呢?”雲遮陽站起身,疑惑道。

弟子們的目光瞬間聚集到雲遮陽身上,這個在弘新館出盡風頭,在新弟子裡無人不知的,很厲害的傢伙,在明字閣又做出一件有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反問了了教諭一個刁鑽的問題。

眾人雖然同時看向雲遮陽,但是表情卻是各異,百里辛一臉不屑,等著看雲遮陽的笑話,江凌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是夥伴突然幹出這麼一回事。

許清寒依舊一臉平靜,並不能看出她在想什麼,阿芒則是一臉笑意,也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被雲遮陽反問一句的柳鍾並沒有生氣,只是有一些驚奇的看著這個弟子,其實早在今日授課之前,他就見過這個弟子了。

作為第一個登上龍門峰的弟子,柳鍾對這個年輕人還是很欣賞的。

“你叫,雲遮陽是吧?”柳鍾仔細回想年州山和他們談論時提到的名字,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雲遮陽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問的好。”柳鍾得到了意料之內的回答,接著給出了自己的解釋,“打個比方,靈氣是銅錢,氣運之龍就是一個非常有錢的人,咱們這些修道的道士,就是些跟他借銅錢的窮鬼。”

底下傳來一陣笑聲,弟子們都被這個教諭的詼諧逗笑了。

“借了錢以後,修煉就是做生意,靈氣煉化成真元,就是把銅錢變成了金子。”柳鍾伸手平息笑聲,接著說道,“道士們每次用法術,或者兵解,都會把比靈氣純粹凝鍊百倍以上的真元返還給氣運之龍,有錢人有了更值錢的金子,自然樂意,也就不會斷絕修道者的存在了。”

弟子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雲遮陽心裡很是佩服,這個教諭果然厲害,能把這種事情解釋的這麼易懂。

“但是,修道者的境界越高,他施法時返還的真元就越少,而且有可能不會再返還了,比如飛昇。”柳鐘聲音一變,有些戲謔道,“這就像借錢不還,還打算跑路,擱誰身上都難受,可不得整些劫難,即能阻礙不還錢的人出來,還有可能強制把錢要回來。”

“你們說,這不是一舉兩得嗎?”柳鍾沉吟片刻,接著假裝惋惜道,“可惜啊,再有錢的人也不是次次能要回來錢啊。”

弟子們議論紛紛,不僅是這些沒有聽過的事情讓他們長了見識,柳鍾別具一格的解釋也讓他們頗為受益。

“好了,還有什麼疑惑嗎?”柳鍾開口,環顧四周,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好像萬年不變。

“看來大家都沒有什麼疑惑了,那我就接著說了。”柳鍾又捋了一下鬍子,看上去不像一個崑崙的教諭,反而極像一個山村授課的老夫子。

輕鬆而又快樂。

“既然說到了煉化真元,就得給你們說說靈氣感受之法了。”柳鍾思索片刻,接著開口詢問道,“想必呼吸之法和感受之法的重要性,年教諭應該在弘新館給你們講過了吧?”

弟子們齊齊點頭,雲遮陽也想起了年州山所說的話,於是豎起了耳朵,仔細去聽。

“呼吸和感受之法是修煉的入門,但同時也是結束和終點,從引氣入體到元嬰境,那怕是服日月那般的境界,也只是對感應和呼吸的重複演變而已。”

“但對於你們這些新入門是弟子來說,感受之法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往後的修煉生涯中。”柳鐘停頓一下,接著一臉嚴肅的說道:

“更關鍵的是,第一次感受靈氣時,也是你們此生唯一看到氣運之龍的機會。”